丹尼·羅德里克
葛蘭運動精明地投入巨資培養土耳其的西化知識分子,當美國和歐洲政客、記者和人權專家想了解土耳其問題時,他們找到葛蘭分子的自由派受益人,聽這些人講述早已編好的故事。
3月底,200多名土耳其軍官在重審時被無罪釋放,這些人之前因2003年策劃一場針對當時新當選伊斯蘭政府的政變而被判決有罪。即使對他們不利的證據顯然是偽造的,2012年9月結束的一審判處幾位被告長期監禁。到審判結束時,多數西方觀察家認為,原來的訴訟是一場騙局。
但就在不久前,因這場無中生有的“政變陰謀”而得名的“大錘案”還被外界視為土耳其軍方終于向當選的民主政府低頭的標志。自由派知識分子和西方觀察家稱贊這次起訴是之后開始掌權的埃爾多安政府最偉大的成就。現在案情真相已經大白—實際上是兇殘的政府試圖借此機會鞏固權力并削弱競爭對手。問題在于這么多好心的觀察家為什么在分析中犯了如此可怕的錯誤。
因為岳父被控為“大錘案”的主謀,我和夫人當上了兼職法醫偵探和政治活動家。在調查這個離奇案件的長達5年中,我學會了如何領略“講故事”的作用。事實證明,對政府來說,最有效的并非蠻力,而是編造土耳其世俗和軍事精英的“不法活動”故事,這些活動恰恰與埃爾多安通過司法重組建立民主(盡管帶有伊斯蘭色彩)國家的承諾形成鮮明的對照。盡管只是半真半假的夸張,但這些故事卻給了埃爾多安及其盟友強化其政權統治的回旋余地。
其中一個盟友至關重要。由賓夕法尼亞州土耳其阿訇法圖拉·葛蘭的追隨者組成的葛蘭運動就完成了這項艱巨的政治任務。葛蘭運動通過其在警察和司法部門的追隨者跟蹤“大錘案”及類似案件,并利用廣泛的媒體渠道來編造和傳播故事—這些故事取材于案件背后難以計數的軍事陰謀和其他違法活動。葛蘭運動在美國和歐洲的代表不斷游說西方政客和輿論領袖為埃爾多安的民主行為作保。
與此同時,葛蘭運動精明地投入巨資培養土耳其的西化知識分子。因此,盡管有著反猶太和反西方的尷尬歷史,但21世紀葛蘭運動追隨者仍成功樹立了民間社會運動形象,與土耳其自由派有著共同的價值觀和愿望。
葛蘭分子為土耳其自由派提供資源和網絡,以換取其在西方的合法地位和信譽。當美國和歐洲政客、記者和人權專家想了解土耳其問題時,他們找到葛蘭分子的自由派受益人,聽這些人講述早已編好的故事。
知識分子之所以自愿與埃爾多安及葛蘭分子結盟,是因為相信由軍隊控制國家機構(即所謂“軍事監護”)是土耳其民主制度最大的威脅。在土耳其自由派看來,削弱軍隊的政治影響力本身就是他們的目標。他們因此不惜忽略(或淡化)埃爾多安政府越來越多的侵權和司法操縱。葛蘭分子也因此可以將其玩弄于股掌之上—比方說,他們保證如果要披露關于軍方的丑聞(其中最驚人的往往是捏造的),將會在自由派媒體首先發布。
埃爾多安政府通過立法讓人們相信其虛假的“故事”。歐盟委員會對一系列舉措深表贊許—包括采用“現代歐洲標準”的新刑法、歐洲人權公約培訓計劃、歐盟專家團和貌似能確保更大司法獨立性的憲法修正案。
不幸的是,像發展經濟學一樣,照搬先進國家的法規和體制很少能產生預期的效果。形式和實際運作不是一回事。但形式卻可以混淆現實。
這里不得不提到埃爾多安政府的“親歐洲”改革,主要是為加強葛蘭分子對司法的控制提供政治掩護。歐盟委員會被表象所蒙蔽,認為應該抓住這次軍方公開審判的機會加強法制建設。
直到不久前,軍方還被公認為土耳其社會最強大、最有凝聚力的機構。將軍們從未避諱干預政治,如果他們覺得有這個必要。
但編造得天衣無縫的故事可以比寶劍更強大。雖然“大錘案”和其他指控純屬虛假,但軍隊卻因此而動彈不得。在親政府媒體的猛烈攻擊下,總參謀部甚至未能做出哪怕是一丁點的公眾努力,為被控軍官討回公道。他們甚至拒絕公開一份結論是被告人罪名純屬誣陷的內部報告。高層不愿在公眾面前貌似“為政變者提供幫助”。一旦故事流傳開來,就連受害者也不得不向它屈服。
謊言終究會被戳穿(互聯網和社交媒體加速了謊言的破滅)。但就像在土耳其一樣,謊言的破滅可能留下一地碎片。并且,埃爾多安和葛蘭分子不但拒絕清理這滿地狼藉,反而決意用它來構建自己的謊言宮殿,放大要達成未來政治和解所面臨的挑戰。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作者是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社會科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