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如果對屎尿屁三俗橋段泛濫的主流喜劇片感到越來越乏,《血色孤語》一定會給你提神一“叮”。它的出現像是在好萊塢喜劇片市場投下一顆炮彈,把那些日漸干癟的笑點炸飛后,再騰起一朵粉紅色的蘑菇云。那種即使逗你樂也保持著冷淡和疏離的酷性,正是黑色幽默獨特的邪魅光芒。
該片劇本曾上過“好萊塢黑名單”(雖經過大浪淘沙被各大公司甄選出來,但因各種問題沒有在當年拍出來的劇本榜單里),被伊朗導演瑪嘉·莎塔琵一眼相中,執導筒一揮,簡直是文學女巫安吉拉·卡特在電影界的附身,壞巫婆披著迪士尼的蓬蓬裙姍姍而來,粉紅和血腥交融,故事的神展開和人生的死循環并存,足以令觀眾打出一陣陣舒爽的寒噤。
故事本身倒是平庸得像是《犯罪心理》的某一單集,爹不疼、娘不愛、同事暗地使壞的心理病人杰瑞,在放棄治療的情況下連續殘殺了三位女同事,綁架了心理醫生,抱著求死的解脫上了天堂。它奇就奇在用一種華麗旖旎的方式打開了神經病人的腦洞。現實被切分為兩個視角,沒有吃藥時,杰瑞的小屋是流淌著糖果色的童話國,死亡不是死亡,是長久的陪伴,有傲嬌的貓,萌態可掬的狗,還有冰箱里的頭顱跟他快樂交流。藥物成為機關,一旦服用后,美夢凋敝,房間彌漫著骯臟和腐臭,他的雙手沾滿鮮血,他的“正義”純屬詭辯,他的熱情換為狼狽……缺愛和孤獨,讓他成了人群中的定時炸彈。
在“何棄療”部分,導演作為小說家、插畫家的特質表現得十分明顯,想象力別具一格,畫面拍攝得就像翻倒了調色盤。色彩潑墨之余,又暗暗埋伏著個人的惡趣味和怪品位。譬如切面平滑、玲瓏有致的頭顱,帶著蘇格蘭口音的貓,天使和惡魔幻化成喵星人和汪星人,在主角耳邊賤兮兮地毒舌拉鋸。尤其在樹林完成第一次殺戮時,血漿鏡頭造成的視覺強暴,不輸任何Cult片。各種水火不容的元素盡在掌握之中,一波波的沖擊,綿密得像奶油,包裹著辣喉的烈酒,將人物一點點勾引到越墮落越快樂的深淵。
那些我們從小看到大的經典童話,灰姑娘的南瓜馬車,小女孩的火柴,基本上也是這個套路—幻想,只是我們給磨難下的一道障眼法。這部片沒有被它高于一切的形式感給架空,面對百孔千瘡的生活,別說脆弱的病人,就連心智正常的普通人,恐怕也會飲鴆止渴。《傀儡人生》式的第一人稱視角帶來深刻的代入感,激發出世人對罪惡進行簡單粗暴審判之外的同理心和同情心。
影片沒有向著科恩兄弟那樣發展成為令人背脊發涼、純粹的、變態的惡,后半部分致力于對杰瑞的洗白,未能免俗地把源頭追溯到了童年陰影。他第一次顯露殺機,果斷處決掉一只瀕死的鹿,完全出于好心,與之呼應的是母親自殺前哀求他用玻璃片結束自己的痛苦。“在這世上的孤獨,是所有痛苦的根源”成了點睛的臺詞。人在本質上是孤獨的,一旦超出可控范圍,孤獨就成了罪愆孽生的溫床。面對“能夠呼吸的,就不能夠放在身旁”的徹骨孤獨,心理醫生陳詞濫調的開導顯得多么蒼白。你的孤獨雖敗猶榮,那是雞湯,孤獨令你雖生猶死,才是邪典。
爆笑和粉紅的稀釋劑,無法沖淡這部片子從骨子里透出的厭世和悲涼情結。罪惡之人最大的悲哀是根本無法意識到自己的罪惡,因為他跟正常的世界壓根就不在一個維度,沒人能理解他心理王國里的法度。解決問題的萬能鑰匙—溝通,在這里是被廢棄掉的。整部影片彌漫著負能量,沒有一絲救贖的曙光。結尾寶萊塢式的臆想天堂,雖然在很多人看來把這部電影拉回到惡搞的水平(甚至玩脫爛尾),但轉念一想,賣火柴的小女孩,劃一根火柴燃燒一個夢,天堂之所以降臨,只不過是她在冰天雪地里凍死了。你還以為這是一部治愈片嗎,別傻了,它就是一深度致郁片。
用荒誕的喜劇表現極致的悲劇,就像蘸了鹽水的雞毛撣子抽打傷口,又癢又疼?!堆抡Z》談不上是鴻篇巨制,也注定入不了經典之流。它有的僅僅只是特別而已。老生常談換了一個角度,呈現出了立體,帶領觀眾走進360°全是死角的世界,不只獵奇觀光,還陪同跌宕,陪同絕望,末了不忘帶著笑容很酷地說,你看,換一種視角看喜劇,就是徹頭徹尾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