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程璧一起虛度時光

黃昌成

2012年畢業于北京大學外文系，旅日音樂人、獨立民謠女歌手。在北大讀書期間，程璧獲北大十佳校園歌手稱號。2012年，推出首張音樂專輯《晴日共剪窗》。 2014年8月，發行專輯《詩遇上歌》。2015年3月，發行專輯《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2月7日晚，廣州289藝術空間1樓，原本只安排了200個座位的場地，涌進了320多名觀眾。這有點出乎主辦方的意料，他們原來只打算為程璧舉辦一個小型彈唱會。

在整個晚上，程璧的音樂簡單平淡，與觀眾的互動也非常融洽。她招呼晚到的聽眾來坐下，說“這邊有四個座位”。當粉絲問“之前有人說過你像王菲嗎”時，她自嘲地說：“有很多人說我像王靖雯時期的王菲，其實我更像有嬰兒肥的王菲。”

2012年夏天，程璧出了第一張專輯《晴日共剪窗》，那是她送給自己在北大碩士畢業的紀念，只獨立發行300張。大多數聽眾認識她，并給她冠以“民謠森女”的封號，要等到兩年之后的專輯《當詩遇上歌》。這專輯一度沖上京東商城女歌手專輯銷量的前三位，排在她前面的是李宇春和張靚穎。

現在，在蝦米音樂上，程璧有8萬聽眾，在荔枝FM上，她的音樂收聽次數近80萬。

“她將詩唱成歌，里面有北島、田原、谷川俊太郎等詩人的作品。”程璧的好朋友，樂童音樂合伙人郭小寒接觸過很多女性音樂創作人，但大多偏向一種比較瘋狂，或者稍微有一點倔強和傷痛的個性。“而程璧會讓你覺得她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這么一個特別美的產物。”

對于一個歌手來說，289藝術空間算不上是個理想的演出場地。這個由廢棄印刷廠、老招待所等物業改建的藝術園區，在舞臺和進門大廳間并沒有徹底的間隔，門外一聲咳嗽都會輕易傳到觀眾的耳朵里。

7點半的時候，身穿純黑針織套裙的程璧出現在舞臺上，淡雅的面容被淡黃色的燈光映襯，雙眼顯得格外明亮，仿佛從大自然里走出來的小女孩。

她的右手邊架著一大一小兩把吉他。大的是尼龍弦古典吉他，小的是尤克里里（Ukulele，一種夏威夷的四弦樂器），程璧唱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和偏日本風的民謠時，喜歡用它伴奏。

“懂得人生終將告別后，用一期一會去遇見。所以你覺得明亮溫暖，那是我的方式，來對待這個世界。”在開始演唱前，程璧說，“我想讓你溫暖。”

將近兩個小時的談唱會溫暖而沉靜，第一排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不一會就在平靜的歌聲里打起瞌睡。程璧可能沒有看到這一幕，不過即使她見到了亦不會覺得尷尬：她很早就跟觀眾說，自己今晚唱的曲目里有一些“很好睡的歌”。

一般音樂會上不準錄音和錄像的規矩顯然是沒有必要遵守了。第一排有一位男士在彈唱會的初始階段就將手機對準程璧拍照，手機在程璧的話筒里發出沙沙沙的噪音。程璧將頭轉向音響師：“手機是不是？”得到確認后，她自己先笑了起來。

“你不介意在這么簡陋的場地演出嗎？”在彈唱會結束之后，《南都周刊》記者問。

“簡陋嗎？我覺得很好，”程璧說，“這個藝術空間很貼近日常，和我的審美調性很符合。比起那些燈光絢麗，過度布景的假大空的舞臺，這個簡素正合我的口味。”

程璧在北大東語系讀碩士時，研究方向是日本文化東方傳統美學。這些經驗，構筑起她的內心世界。提到設計、攝影和映畫，程璧馬上就會想起那些名字：原研哉《設計中的設計》、荒木經惟《傷感的旅行》、巖井俊二《花與愛麗絲》和《情書》。

2010年，讀研究生一年級的程璧在日本實習。一次家庭聚會時，一位朋友拿出一把古典吉他彈奏起來，她“一下就被擊中了”。回到北京后，程璧加入北大吉他協會。

“那時候，我們吉他班的人剛會一個和弦就寫歌了，”程璧第一次上臺表演是在北大圖書館的南配殿，演唱的是自己的作品《Loving You》。因為緊張她幾乎聽不到舞臺反聽，到第一段主歌結束的時候，她干脆停下來問旁邊一起表演的伙伴是不是自己跑調了。臺下觀眾一下就樂了。她喘了口氣，拿好吉他說“下面第二段”。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研究生畢業后，程璧曾經一度進入日本設計大師原研哉的工作室工作。在此期間，她認識了一批亦師亦友的詩人朋友，包括旅居日本的著名詩人田原，后來田原又把她引見給北島、西川，以及日本著名詩人谷川俊太郎。北島聽了程璧的歌聲后，說她“擁有離詩歌最近的嗓音”，并親自為她的第二張專輯擬定了名字—《當詩遇上歌》。

在廣州演出的當晚，程璧唱了北島的《一切》，那是他在妹妹去世后所寫的一首詩，包含悲憤和激越之情。程璧將它選進《當詩遇上歌》，卻將詩中最后那個相對沉重的句子“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刪去了。在她的演繹下，已經聽不出原詩里的悲觀和絕望，旋律中盡是歷經人生百態的豁達，和對世間百態的寬容。

《當詩遇上歌》共收錄了9首歌曲，其中4首的歌詞出自程璧之手，另外的5首均為著名詩人的詩作，除了《一切》之外，還包括西川的《夜鳥》、田原的《枯木》、谷川俊太郎《春的臨終》以及土耳其詩人塔朗吉的《火車》。

“看到一首詩歌時，你怎么判定它是否適合由你來演繹？”程璧坦言自己沒有要為哪首詩譜曲或者判定，她的創作是“遇見式”的，“哪一首打動了我， 讓我一下有了共鳴，當時就會有旋律出現，歌自然而然就有了”。

民謠歌手對詩歌似乎一直情有獨鐘。例如周云蓬演唱了海子的《九月》，最近與程璧有深度合作的彝族歌手莫西子詩，去年憑借《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獲得了《中國好歌曲》的亞軍，而這首歌改編自余心樵的同名詩歌。

進入2015年之后，歌手演唱詩突然成了一個流行趨勢。在春晚，劉歡唱了木心的《從前慢》，莫文蔚唱了愛爾蘭詩人葉芝的《當你老了》—這首歌的譜曲和原唱是獨立音樂人趙照，后來李健在《我是歌手》第三季的舞臺上也唱了。

“李健之所以是李健，老周（周云蓬）之所以是老周，其實每個音樂人的形式都是他自己的獨特的，”郭小寒說，“而就程璧來說，她更年輕、更輕盈，但也有一定的沉淀和基礎。”

某種程度上說，程璧是以一個文學和美學的傳播者的形象出現在聽眾面前的。她用音樂來闡釋詩歌和自己的美學觀念，既是一個旁觀者，又有自己的才華體現，而不是像一般的音樂人尤其是女性創作人那樣自溺于情緒之中。

在程璧看來，歌手唱詩熱“可能只是碰巧了”。她自己本來就喜歡讀詩和寫詩，學了古典吉他之后就有了音樂創作的表達手段，自然把詩和音樂結合了。

“可能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歌手或者唱將，能夠靈活熟練地運用多變的嗓音來演繹不同的作品。我的審美對音樂表現影響太大了，所以我在創作時候，對詩歌的理解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我的這些審美所影響。”程璧說。她承認，對于一些激烈的情感，她不想用激烈的形式表現，而是換了一種隱忍和克制的方式。

“這在很多人聽起來，覺得不對啊，詩歌里的情緒明明比這要起伏。但我覺得，不同的人看待世界方式不一樣，我唱的是我的理解。如果你來聽我的作品，你需要有這個理解。”她說。

詩人西川拿到專輯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開車播放，聽著程璧用干凈的聲音唱把《一切》這首寫于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詩唱出來，一下就落淚了。“在這個社會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我是不輕易感動的人，或者是不愿意露出自己的那一面。但是在某個瞬間，會一下被戳中了內心最柔軟的地方。這個感覺我會記一輩子。”西川說。

在演唱會當晚，程璧讓《一切》那句沒在專輯中出現的詩復活了。在最后一個吉他和弦結束之后，程璧低低地將它吟誦了出來，成為這首歌一個重要的注腳和回響。

類似于對北島詩歌《一切》的處理，同樣出現在程璧不久前問世的專輯《我想和你虛度時光》里面。專輯名出自詩人李元勝的同名詩作，經過程璧和莫西子詩的處理后，成了一首打破常規的長達8分多鐘的長音樂。在專輯中，詩中那句“那些絕望的愛和赴死，為我們帶來短暫的沉默”也沒有被唱出來。

“是因為它過于低沉和消極嗎？”《南都周刊》記者問。“有這個原因。‘死’這個字眼，我還是不太輕易觸及。就像北島那首《一切》里面的最后一句。”程璧說。

在李元勝看來，程璧和莫西子詩共同演繹的《我想和你虛度時光》已經超出了一首民謠的容量，是一個很有想象空間的音樂作品。在這首歌完成和推出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后，李元勝和程璧都還沒見過面，也沒有討論過調整相關詩句的問題。但他覺得這首歌傳遞的況味很精致、飽滿、準確，“這首歌剛聽很淡，越聽越能聽出味道，比較耐聽”。

2014年3月，從原研哉的工作室辭職之后，程璧在東京成立了自己的獨立工作室。自己做自己的CEO，好處當然是自由，可以掌控自己的節奏，不用跑不喜歡的演出，不用聽別人安排來決定或者包裝自己的專輯。

“因為我不覺得那些包裝會更高明，”程璧笑著說，“難處就是需要對自己負全責了，很多細節都要自己把握。但是這一生，自己不對自己負責，還有誰來負責呢。”

“她本身有一種比較好學的、開朗的氣質，也比較有人緣，看見她的人都覺得她有很好的一個親和度，她不是一個端著的人。”郭小寒這樣評價程璧。

因為都喜歡日本文化，郭小寒將自己的朋友莫西子詩和程璧拉進了同一個微信群，“算是我介紹他們認識，他倆還都用那個日語的中文翻譯來聊天，挺逗的。”

在今年春天錄制新專輯《我想和你虛度時光》時，程璧請了莫西來擔綱編曲。考慮到去年秋天的《詩遇上歌》因為有了那些厚重詩歌的加入，更多的是沉靜;而她想在新專輯中加入更多生動的元素：盎然的生意，蓬勃和自由。她之前聽過莫西的專輯《原野》，知道他身上沒有紛繁復雜的“城市感”，更多的是森林、大海、山野、月光。

而在莫西看來，程璧敏感細膩，在錄音棚的時候會很堅持自己的想法，但卻也不會太糾結，比較隨性。《我想和你虛度時光》的伴奏，原本還是按照此前程璧慣用的古典吉他，在錄音棚里也試了用古典吉他來掃弦。但在莫西的建議之下，終于還是將古典吉他換成民謠箱琴，原因是這首歌一開始就以掃弦進入，貫穿全曲，相比古典吉他，民謠箱琴的掃弦音色會更好聽。

作為新專輯主打的《我想和你虛度時光》，其實還是程璧慣常的為詩歌譜曲進行再次演繹。但相對于她此前以古典吉他為主的表現的作品，這首歌豐富了許多，它加了鼓、薩克斯和長笛，還有莫西子詩渾厚悠長的和音，有專屬的音樂色彩和情感在里面。

從專業的音樂角度來看，程璧的前兩張專輯在演奏編曲上的確還有改善的空間。新專輯在樂器的運用上更為豐富，還有很多編曲和制作上的一些功夫，把原始的自然主義，譬如大山、森林、樹木，這些程璧和莫西身上都有的氣質融了進去。“兩個人在一塊兒合作，有了這樣一個一加一大于二的呈現。”郭小寒這樣評價，“能看到她的進步，我覺得挺好的。”

隨著不斷的進步和成熟，程璧似乎對自己的身份有一個越來越準確的認知，她會讓自己在音樂的各方面有所進步。在即將到來的5月，她將會啟動包括在廣州、成都、長沙、上海和北京五個城市的巡演，贊助方為2月7日程璧廣州彈唱會的主辦方之一，文藝電臺荔枝FM。

“今年2月只是一次小型彈唱會，而5月份的巡演，程璧將演繹更多自己的作品，與更多歌迷近距離互動。”荔枝FM聯合創始人、副總裁魏雷說。

其實早在2月7日的彈唱會結束后，程璧就開始考慮巡演的相關事項，并和一眾朋友考慮表演場地該如何布置。有朋友建議說：配合程璧的氣質，應該在整個演出舞臺上種滿三葉草，那是春天和文藝的感覺。

“三葉草？那似乎有點小清新。”程璧說，“我的理想是能在森林里唱歌，最好是非洲的原始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