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綜合


“孩子能記得父母嗎?”
1947年下半年,人民解放戰爭進入戰略反攻。按照上級指示,中共川東特別區臨時工作委員會在重慶成立,決定在國民黨統治的心臟地帶發動武裝斗爭,配合人民解放軍戰略反攻。川東臨委任命彭詠梧為下川東工委副書記,江竹筠作為他的聯絡員一同前往,而吳子見因為北平的一個聯系人被捕,人身安全受到威脅,彭詠梧把他也帶上了。11月,三個人離開重慶,乘船前往下川東。彭詠梧等人的工作迅速而卓有成效,聯系游擊隊、找武器、發動群眾……起義時間被確定為來年1月30日。
新年將至,江竹筠卻不能和丈夫一起在下川東過元旦了,她還有一項任務——當地缺少知識分子骨干,難以應付起義后的復雜局面,因此,彭詠梧要她回到重慶,向組織匯報準備情況,帶一批知識分子支援起義,并籌備些給養。轉過年來的1月20日,江竹筠帶著四位知識分子地下黨員和一批藥品,從重慶返回,抵達了下川東邊緣的董家壩,在那里等待起義隊伍接應。最早與他們聯系上的是一直在下川東地區活動的地下黨員盧光特。他告訴江竹筠,起義提前打響了,開始打了勝仗,后來他聽說彭詠梧“作戰不利”,但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楚,吳子見去打探消息了,幾天后也會過來。
其實,盧光特隱瞞了一個還沒有確認的傳言——彭詠梧犧牲了。眼前的江竹筠不是普通的戰友,而是彭詠梧的妻子,告訴她“情況不明”,會令她擔心,但總好過喪夫之痛的打擊。盧光特何嘗不希望彭詠梧犧牲的消息并不屬實。殘忍的現實擊碎了最后一絲希望。彭詠梧等人在籌備武裝起義時,不慎走漏了風聲,不得不提前起事,取得首戰大捷后,敵人凋集重兵圍追堵截。1月17日,起義隊伍遭到伏擊,寡不敵眾。突圍過程中,彭詠梧為營救戰友,不幸中彈犧牲,年僅33歲。
敵人將彭詠梧的頭顱砍下,先挑到奉節竹園鎮游街示眾,再掛到竹園坪小學操場邊的楊槐樹上。彭詠梧的頭顱后被當地農民取下,埋到竹園坪的寶塔下。他的身體,就在犧牲地黑溝淌草草埋葬。彭詠梧是《紅巖》中江姐丈夫彭松濤的原型。江竹筠是在戰友口中得到的噩耗。在戰友們的回憶中,我們看到的是江姐的另一種堅韌。聽聞噩耗,江竹筠沒有落淚,她的鎮定遠超盧光特和吳子見的意料。
2月9日是大年初一,江竹筠抱著彭云,嚎啕痛哭。老人不明就里,對江竹筠的失態倒有幾分不快。畢竟是團圓喜慶的大年初一,江竹筠卻在自己家里失聲痛哭。老人的埋怨很快傳到了何理立耳中,她問起江竹筠痛哭的原因。江竹筠卻怔怔地問她:“你說兩歲的孩子能記得父母嗎?”所指似乎不止已經犧牲的彭詠梧。她也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
獄中紅旗
“線兒長長針兒密,含著熱淚繡紅旗,熱淚隨著針線走,繡出一片春消息。”一曲《繡紅旗》唱遍大江南北,江姐帶著姐妹們在牢獄中繡紅旗的情節生動細致,感人至深。繡紅旗的牢房如今已經辟為展室,就在白公館平二室。一面“五星紅旗”擺在櫥窗里。這可能是共和國歷史上最獨特的“五星紅旗”:一顆大五角星居中,四顆略小些的星分列四角。在《紅巖》和之后的文藝作品中,繡紅旗的都是江姐。事實上,真正“繡”紅旗的是《紅巖》的作者羅廣斌。
1949年的10月1日,毛澤東主席在北京向全世界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這時重慶尚未解放,白公館里的地下黨員們在7天后才得到消息。羅廣斌提出做一面五星紅旗。于是,他扯下他的紅花被面,同牢房的陳然拿出一件舊白布襯衫。誰也并不知道五星的顏色以及排列方式,認為星光是白色的,五星也應該是白色,并一致認為應當把五星放在國旗中央,形成圓圈。由于牢房條件極差,獄友們只能靠用鐵片磨成的小雕刀當剪刀,剩飯當漿糊,經過通宵奮戰,完成了這面珍貴的“五星紅旗”。紅旗制作好后,獄友們把牢房的樓板撬開一塊,將紅旗藏在里面。重慶解放的第三天,眾人在羅廣斌的帶領下,重新回到白公館,從木板里取出了那面“五星紅旗”。這面紅旗后來交給了組織,至今還保存在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
在創作小說《紅巖》時,羅廣斌沒有把自己寫進去,而是把這個情節安到了江姐的身上。江姐是小說的核心人物,又是女性,讓她繡紅旗更有象征意味。真實歷史中的江竹筠,雖然沒有繡紅旗,卻是獄中斗爭的一面旗幟。
血色黎明
11月27日,敵人對獄中革命者進行了最大規模的一次屠殺。解放重慶的炮聲已經近在耳邊,劊子手們甚至等不及將革命者拉到刑場。他們把革命者集中到一層的牢房中,端著美式沖鋒槍開始掃射。這場野蠻屠殺中,包括胡其芬在內的207人血染歌樂山。江竹筠則犧牲于11月14日。她并不在敵人瘋狂的大屠殺之列,而是作為重要“共黨分子”,被先期處決。
9月6日,楊虎城將軍一家和《紅巖》里的‘小蘿卜頭”宋振中一家,被殺害在松林坡。10月27日,敵人再次從白公館提出了陳然、雷震等10人,次日上午,公開處決于大坪刑場。厄運很快也降臨在渣滓洞,11月14日,特務通知江竹筠和李青林“轉移”。白公館難友遇害的消息早在幾天前就傳了過來,江竹筠清楚,最后的時刻到了。她把《新民主主義論》塞給同牢的黃玉清,脫下囚衣,換上被捕時穿的藍旗袍,梳梳頭發,和難友們揮手告別。
敵人將江竹筠等30人帶往“電臺嵐埡”,這里本來是軍統電臺,1946年電臺遷移后長期荒置,道路雜草叢生,特務們早就在那里挖好了大坑。
11月30日,重慶解放。白公館生還19人,渣滓洞脫險15人,加上身中三槍未死、從尸坑中爬了出來的譚謨,獄中的300余名革命者,就只有這35人活了下來。12月9日,烈士遺體的收殮工作開始。“電臺嵐埡”烈士遺骨的挖掘現場,留在了《大公報》的報道里,讓人不忍卒讀:“挖出的這二十九具尸體,全部腐爛了。除江竹筠和李青林兩位女志士忠骸被親屬認出,其他已無法辨認。”“這二十九具志士的尸體除了每人穿一件內褲外,連衣服鞋襪都是在殉難前被特務們強迫脫掉。第二天還有人看見特務們把那西裝、毛衣等物弄到磁器口擺地攤出賣……”經過數日的清理、挖掘,在歌樂山集中營范圍內,人們總共發現尸體332具。歌樂山腳下,從此多了一處巨大的墳塋,300余位烈士長眠于此。
而今的歌樂山,滿目蒼翠,山花爛漫。綻放于紅巖之上的那樹紅梅,應該也在花叢中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