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漁 肖曄

老王的確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滿足于一碗面條的快感,一則笑話的欣悅,沒有太高的精神追求,沒有屬靈的生活。但這都是表面的。
下樓買包子,正好碰上老王在店里吃面。
小區這家面館,自從慶豐包子鋪火了之后,開始兼營包子。但自從本地“某不理”包子改走高大上路線后,我已很少光顧包子鋪。
老王是各種面條的愛好者,小區附近的各家面館,他基本吃過一遍了。見我進來買包子,他熱情招呼:“老弟,過來吃碗面!”我說:“王哥你吃吧,我今天吃包子。”等包子的工夫,老王給我講了一個笑話。
一個挺粗俗的笑話,而且我也早已在網絡上看到過,但還是陪著老王笑了一通。老王總是這類不新鮮話題的搜集者和熱心傳播者。只要一見面,開口就是各類國家大事、陳舊新聞、小道消息。老王不看書,不讀報,不上網,他的信息源大多是小區里那些離退休老干部,老干部們的信息源大多是本地晚報。我經常在黃昏時分,看到老王穿著睡衣睡褲,站在小區的花壇邊,跟那些同樣穿著睡衣睡褲的老干部們交流信息,討論國家大事。
沒退休之前,老王是一家五金廠的工會主席,有一次在組織活動時,老王順手揩了一個年輕姑娘的油,結果被那姑娘的男朋友把腦殼敲了一個洞。這事鄰里之間傳播很廣,老王雖然蓄起了頭發極力掩蓋傷疤,知道底細的年輕姑娘們還是繞著他走。退休后,老王把主要精力用在組織老年婦女們跳廣場舞上。音響是他提供的;小區湖邊那片空地,是他組織人馬整理出來的;流行什么舞姿,是他先拜師學藝,然后再教會那些動作笨拙的舞友們的;遇有小區居民抗議噪音太大,是他出面平息的。老王這人,好脾氣,熱心腸,雖然好色點,但,有幾個男人不好色呢?因此,總的來說,老王是個好人。
外人眼中的好人,在老婆眼里往往是另一回事。老王的老婆,長得五大三粗,可惜一直沒生育。和很多普通夫妻一樣,兩人經常打架,雖然是關著門打架,但老樓隔音效果差,瞞不住鄰居。有時候老王出門時臉上身上貼著橡皮膏,鄰居們就知道老王在老婆面前又吃虧了。老王在工廠出事那次,他老婆曾短暫消失過一段時間,大家都以為他們離婚了,但隔一段時間,她又回來了。兩人最近一次打架,是在廣場舞現場。老王正領著一幫老年婦女們跳僵尸舞,一字長蛇陣,老王是蛇頭。冷不防地,他老婆就撲了過去,抓住老王的白褲子,從襠部刺啦一聲撕開了。據說當時老王保持了最大的克制,一聲沒吭,回家換褲子去了。
我曾跟一個寫小說的朋友說,我想寫寫老王這個人。朋友覺得沒什么好寫的,和所有被稱為老王的人一樣,老王這人太普通了。既沒有曲折離奇的世俗生活,也沒有高大上的精神生活,無非是讀讀晚報,看看新聞聯播,穿梭于熟人之間,傳播點小道消息。這樣的人,多了去了。小人物一個。
朋友說得沒錯,老王的確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滿足于一碗面條的快感,一則笑話的欣悅,沒有太高的精神追求,沒有屬靈的生活。但這都是表面的。你永遠無法猜透一個普通人隱秘的精神追求,也永遠不能低估一個小人物內心所積蓄的力量——總之是,老王捂著襠回到家之后,把門一關……
家不是講道理的地方,老實巴交與容忍,未必就是見不得人的隱秘,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有時,并不需要反抗,只要和諧。 (摘自《中國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