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們鐘情于年少時聽過的那些音樂?
當我20多歲,還在努力拼搏的時候,就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我在青少年時期喜歡過的音樂對我意味著更多,遠勝于其他時期。在這之后的每一年,收音機里播放的那些新歌聽上去都像鬧哄哄的廢話。我知道,客觀地講,這是沒有道理的。我不能嚴肅地斷言盧達·克里斯(格萊美獎得主,近幾年最為出色的美國南方說唱歌手兼唱片制作人之一,美國著名黑人演員,曾參演《速度與激情》系列電影——譯者注)的“Rollout”在藝術上優于凱蒂·佩里(美國著名創作型流行歌手,綽號“水果姐”——譯者注)的“Roar”,但是前一首歌的每一秒我都視若珍寶,而后一首歌對我來說簡直味同嚼蠟,讓我排斥。我聽到2013年的十大金曲就會頭疼,我聽到2003年的十大金曲會覺得很高興。
為什么我會認為我在青少年時期聽的歌比成年后聽的任何歌都動聽呢?我很高興地告訴大家,作為一個樂評人,我那失敗的音樂鑒賞力,也并非完全一無是處。近年來,心理學家和神經系統科學家已經證實,那些歌曲在我們的情感之中所占的比例完全不同。研究者已經發現了支持這一觀點的證據,那就是與成年后聽到的歌曲相比,我們的大腦會將我們與青少年時期聽過的歌曲更加牢固地綁定在一起——而且這種綁定不會因為年齡的增長而減弱。也就是說,對音樂的懷舊,不僅僅是一種文化現象,還是一種神經元的指令。無論我們的品味在其他方面變得多么世故,我們的大腦還是會滯留在那些青春期曾經癡迷過的歌曲里。
要理解我們為什么會對某些特定的歌曲鐘愛有加,就應該先了解通常情況下大腦與音樂之間的聯系。當我們第一次聽到某一首歌時,它會刺激我們的聽覺皮層,將節奏、旋律以及和聲轉變為一個連貫的整體。從這里開始,我們對音樂的反應就取決于我們與音樂之間是如何相互作用的了。當你在腦海里跟著一起唱時,會激活你的運動前區皮層,而運動前區皮層會幫助規劃和協調你的運動。當你隨著一首歌曲起舞時,你的神經元會跟上音樂的節拍。當你全神貫注于歌詞和配樂時,會激活你的頂葉皮層,而頂葉皮層會幫助你在不同的刺激間來回轉換并保持注意力。當聽到一首能觸發個人記憶的歌曲時,你的腦前額葉外皮會立刻活躍起來,而腦前額葉外皮是維護有關你的私人生活和人際關系信息的。
但是,沒有情感的記憶是毫無意義的,除了愛情和毒品,世間萬物都不能像音樂那樣激發人類的情緒反應。腦成像研究表明,我們最喜愛的歌曲會刺激大腦的快感回路,而快感回路則釋放出大量的多巴胺、5-羥色胺、催產素,以及其他影響神經系統、使我們感到愉悅的化學物質。我們越喜愛一首歌曲,就越能體會到這些影響神經系統的化學物質帶來的快感,這些神經遞質淹沒了我們的大腦,在某種程度上,與吸食可卡因所追求的神經遞質是一樣的。
音樂點亮了每個人身體里神經活動的火花。但在年輕人的身體里,這個火花最終變成了一場煙花表演。在12歲至22歲,我們的大腦正在進行著快速的神經發育,在這10年里,我們喜愛的音樂似乎與我們的腦葉永久地連在了一起。當我們與一首歌建立起神經連接后,便會創造一種強烈的記憶痕跡,而記憶痕跡承載著強烈的情感,這種情感在一定程度上歸功于青春期過度分泌的生長激素。這些激素告訴我們的大腦,“每件事”都無比重要,尤其是那些在我們的青春夢想(或者尷尬)中配樂的歌曲。
就其本身而言,這些神經學上的煙火足以將某些歌曲銘刻在我們的大腦中。但是其中還有別的因素在發揮作用,它能將八年級舞會(美國學生在八年級畢業時開第一場社交舞會——譯者注)上播放的最后一支樂曲近乎完美地永久鎖入你的記憶中。《這就是你的大腦對音樂的反應:人類成見中的科學原理》一書的作者丹尼爾·列維京指出,從根本上說,我們在青少年時期聽到的音樂是與我們的社會生活糾纏在一起的。
“那些我們年輕時第一次聽到的音樂,通常和朋友有關。我們聽他們聽的音樂,把它看作一枚徽章,看作將自己劃歸某個社會團體的一種途徑。這樣就把音樂融入了我們的身份歸屬感之中。”
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心理學家彼得·賈納塔贊同該社交性理論。他解釋說,我們最喜愛的音樂“與那些來自我們成長歲月的特殊情感記憶”牢固整合在了一起。他補充說,另一個因素——記憶隆起——可能也發揮著作用。記憶隆起是指我們對年輕生活的記憶比對其他年齡段的記憶更為豐富、生動的現象,而且這些記憶直到我們衰老時依舊得以很好地保存。根據記憶隆起理論,我們都有一個文化上自然而然的“生活腳本”,這個“生活腳本”在我們的記憶里起著人生敘事文的作用。當我們回首往事時就會發現,主宰著這一敘事文的記憶有兩個共性:這些記憶是愉快的記憶,而且它們緊緊圍繞著我們十幾歲至二十歲出頭那段時期。
為什么源自這些年月的記憶是如此充滿活力而且持久呢?英國利茲大學的研究人員在2008年提出了一個誘人的解釋:被記憶隆起凸顯的那些歲月與“一個穩定且持久的自我”出現的時間不謀而合。換句話說,在12歲至22歲這段時間,正是你之所以成為“你”的時間。自此以后,這一過程奉獻出的記憶,在你的余生中變得非同一般的重要。它們不僅記錄了你自我形象的發展,還變成了你自我形象的一部分——你的自我感知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音樂在這一過程中發揮了兩個作用。首先,一些歌曲變成了人們對這些歌曲本身的記憶,而這些歌曲進入記憶的過程非常強烈。我們中的很多人可以歷歷在目地回憶起我們第一次聽披頭士(或者后街男孩)的歌曲時的情景,數十年后,在每個K歌的夜晚我們仍然會唱起這首歌。其次,這些歌曲形成了我們對那個時期難忘感受的配樂,它們如同我們生活中至關重要的那些年一樣重要。在我們初吻時、在我們第一次參加畢業舞會時、在我們第一次吸煙時正在播放的音樂,都可歸于此類記憶,而且它們都閃現著一絲絲深刻的光芒。回想起來,畢業舞會可能并不是真的那么讓人印象深刻,但即使記憶本身已經褪色,被貼在音樂上的情感余溫依舊縈繞心間。
也許,和這些理論一樣有趣的是它們的邏輯結論:你可能再也不會像熱愛年輕時所聽的音樂一樣熱愛其他歌曲了。這多少有點讓人沮喪。當然,這并非全是壞事,作為成年人,我們的品味實際上并沒有變差,只是變得更加成熟了,從而使我們能夠欣賞在智力層面上更為復雜的美學之美。然而,不論我們變得多么成熟,音樂依舊是一個可供我們逃離成人大腦的緊急出口,帶我們回到年輕時那青澀、純粹的激情中去。與我們最喜愛的歌曲相伴的懷舊之情,并不僅僅是我們對自己早期歲月的一段飛逝的回憶,它還是一個神經系統的蟲洞,能夠讓我們一瞥那些歲月。在那些歲月里,我們的大腦伴隨著成就了我們的音樂開心地跳躍。那些歲月也許已經過去,但是每當我們聽到喜愛的歌曲時,它們曾經帶給我們的歡樂會再一次涌上心頭。
馬克·約瑟夫·斯特恩是美國《Slate》雜志的撰稿人。他的撰稿范圍涵蓋科學、法律和LGBTQ問題(LGBTQ,L:女同性戀者Lesbian,G:男同性戀者Gay,B:雙性戀者Bisexual,T:認同自己的心理性別是符合男女二元屬性的跨
性別者,包括尋求手術或激素幫助改變性別的跨越生理性別者,Q:未定者questioning或者酷兒queer,對自己的性別或性傾向暫時判斷不清楚的人群——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