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鐵男落馬：審批權濫用與政策性腐敗

方仁

2015年1月1日，經過一個月試運行，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以下簡稱“國家發改委”）政務服務大廳正式投入運行，過去分散在各個業務司局的13項行政許可、6項國家能源局行政審批事項等全部納入政務服務大廳受理。

如果說國家發改委簡政放權的改革措施，是中央通過大力反腐推進深化改革的重要步驟。那么國家發改委原副主任、國家能源局原局長劉鐵男受賄案無疑是揭開發改委腐敗窩案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2014年12月10日，河北省廊坊市中級法院對劉鐵男受賄案作出一審宣判，對劉鐵男以受賄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掩耳盜鈴”的斂財模式

2012年12月6日，時任《財經》雜志副主編的羅昌平，連發三條微博實名舉報劉鐵男涉嫌偽造學歷、與商人勾結巨額騙貸，包養情婦等問題，頓時引起軒然大波，在公眾中被傳得沸沸揚揚。舉報當日，身在國外的劉鐵男通過國家能源局新聞發言人向媒體表示，舉報內容純屬造謠，正準備報警。

其實，早在2012年5月，國家發改委部分部級退休官員，在獲取劉鐵男涉嫌貪腐的部分證據后，已向中紀委實名舉報，而中紀委對劉鐵男的調查已經啟動。2013年5月11日，中紀委對劉鐵男嚴重違紀違法問題立案檢查。2013年7月19日，中紀委將劉鐵男案移交檢察機關。

2013年8月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依法決定對劉鐵男立案偵查并采取強制措施。

在接受調查的過程中，劉鐵男一直認為本人并沒有直接拿錢，所以不能構成受賄。

事實上，劉鐵男在接受南山集團董事長宋作文、寧波中金石化有限公司董事長孫永根、北京華通偉業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實際控制人張愛彬、浙江恒逸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邱建林等人的行賄時，為自己設置了一種“掩耳盜鈴”的斂財模式，即行賄人與其子劉德成的金錢往來，大的方向他清楚，但細節上他不參與，更反感對方跟他講。他始終在規避法律，極力撇清自己。劉鐵男形象地總結了自己采取的這種模式就是把腦袋埋在沙子里，身子還暴露在外面的“鴕鳥政策”。

濫用審批權的清單

在發改委這樣的國家權力核心部門一干就是三十年，劉鐵男所面臨的誘惑是巨大的。

根據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批準的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和《國務院關于機構設置的通知》，國家發改委擁有十五項主要職責，除了制訂重大經濟戰略性的政策，其中涉及資金最大的就是第五條“承擔規劃重大建設項目和生產力布局的責任，擬訂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規模和投資結構的調控目標、政策及措施，銜接平衡需要安排中央政府投資和涉及重大建設項目的專項規劃。安排中央財政性建設資金，按國務院規定權限審批、核準、審核重大建設項目、重大外資項目、境外資源開發類重大投資項目和大額用匯投資項目。”這些描述的核心就是“審批”二字。

按照國家發改委網站公開公布行政審批事項目錄，國家發改委的審批事項一共包括境內外資銀行外債借款規模審批、中央投資項目招標代理機構資格認定、固定資產投資項目節能評估和審查等26大項目，其中第12類“企業、事業單位、社會團體等投資建設的固定資產投資項目核準”這一項目的子項目最多，包括35個子項目，正屬于劉鐵男長期擔任司長的工業司的審批范圍。

劉鐵男案的判決書顯示，濫用審批權，幫助行賄人所在企業相關項目通過備案或者核準，也正是劉鐵男受賄案中最核心的犯罪事實。

劉鐵男的首次受賄發生在2002年上半年，當時正擔任國家計委（國家發改委前身）產業發展司司長的劉鐵男，接受南山集團董事長宋作文的請托，為南山集團新型鋁合金項目通過國家計委備案提供了幫助。2002年上半年和2003年8月，劉鐵男分別兩次收受宋作文給予的人民幣共計4萬元。

劉鐵男插手的第二次項目審批是一個PX（對二甲苯）項目。2005年4月至7月，中金石化公司年產70萬噸PX項目報國家發改委核準，該公司董事長孫永根請時任國家發改委工業司司長的劉鐵男予以關照。同年7月，經劉鐵男同意，該項目通過了工業司的審核。幾個月后，孫永根出資人民幣33萬元為劉鐵男之子劉德成購買尼桑牌天籟轎車一輛。然而，這個PX項目因為其他原因最終未能通過國家發改委核準，劉鐵男要求劉德成退還車輛，但孫永根為維持與劉鐵男的關系未同意收回，劉鐵男默許劉德成繼續占有、使用該車，直至案發。

2003年至2011年，劉鐵男一路仕途暢通，已經升任國家發改委副主任，權力也更大。此期間，他為廣汽集團廣汽豐田整車及發動機等項目通過國家發改委核準審批提供了幫助。應劉鐵男的要求，2007年6月至2012年12月，廣汽集團將劉德成安排在集團下屬的廣州駿威企業發展有限公司工作，并專門為其設立廣州駿威企業發展有限公司駐北京代表一職。在此期間，劉德成未實際到崗上班，掛名領取薪金共計人民幣121萬余元。

劉鐵男最大的一筆受賄源于審批PTA（PTA是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是生產化纖、滌綸、涂料等的原料）項目。2006年6月至2011年8月，劉鐵男接受浙江恒逸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邱建林的請托，為恒逸集團出資成立的浙江逸盛石化有限公司、海南逸盛石化有限公司的相關PTA項目通過國家發改委審批和獲準開展前期工作提供了幫助。劉鐵男收受邱建林給予的財物共計價值人民幣1649萬余元，其中包括一輛保時捷卡雷拉牌轎車和位于北京市御湯山的一棟別墅。

新型鋁合金項目、PX項目、PTA項目……這些對普通人來說可能有點陌生的工業名詞，大都是用于工業生產的支柱性原材料，還經常附帶有環境污染等問題，涉及國家經濟戰略整體布局和重大項目專項規劃。劉鐵男的審批筆觸之重可見一斑。

庭審控辯雙方四大爭議焦點

最高檢對劉鐵男受賄案偵查終結后，依法指定管轄，將案件移送河北省廊坊市檢察院審查起訴。 2014年6月23日，廊坊市檢察院依法對劉鐵男涉嫌受賄案向廊坊市中級法院提起公訴，指控劉鐵男涉嫌收受財物，共計價值人民幣3558萬余元。

2014年9月24日，廊坊市中級法院一審開庭審理了劉鐵男受賄案，并對庭審全程進行了微博直播，一些庭審細節由此曝光。

庭審中控辯雙方爭議的焦點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劉德成收受孫永根天籟轎車的過程中，劉鐵男是否具有受賄的主觀故意;二是張愛彬出資注冊4S店并送給劉德成30%股份，又向其支付1000萬元回購股份的行賄主體和數額問題;三是收受行賄人邱建林1549萬余元中的炒股收益應否計入受賄數額;四是劉德成掛名領取廣州駿威企業發展有限公司薪金的121萬余元能否認定為劉鐵男的受賄問題。

法庭在調查被告人劉鐵男收受張愛彬1000萬元賄賂款的犯罪事實中，公訴人緊緊圍繞劉鐵男明知劉德成和張愛彬合伙經營4S店既未出資也未實際參與經營管理、劉德成卻在退出股份時得到了1000萬元的事實進行詢問，證實了劉鐵男在主觀上具有明確的受賄故意。

針對收受張愛彬的行賄數額，辯護人認為應當以張愛彬出資注冊4S店注冊資金數額的30%認定。公訴人則表示，1000萬元受賄數額的最終確定，與最初的注冊資金數額無關，與約定的劉德成所占股份比例無關，是張愛彬與劉德成最終協商的結果，是張愛彬為得到4S店指標而實際支付的好處費。公訴人緊緊圍繞劉德成、張愛彬、陸志峰的證言及劉鐵男的供述等證據加以證明，供證相互吻合，同時指出辯護人的辯點沒有任何證據予以支持，使答辯十分有力。

針對辯護人提出劉德成掛名領薪不構成犯罪的觀點，法庭上公訴人引用了劉鐵男的一段供述：“劉德成回北京后，基本上沒上過班，在那兒白拿工資。有時候我給劉德成打電話，他不是在家就是在別的地方，都沒有上班。”從劉鐵男對劉德成領取薪酬接受的主觀故意，對劉德成是否實際到崗上班和實際工作情況的明知，證實劉鐵男對于劉德成“掛名”是知情的，充分辯駁了辯護人的觀點。

監督制約不到位導致濫用審批權

究竟是什么讓劉鐵男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從一名高級干部蛻變為階下囚？

劉鐵男從一名普通工人，成長為部級領導，有過輝煌的昨天。然而，隨著職務的變化，卻放松了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改造，在黨和國家保持懲治腐敗犯罪的高壓態勢下，仍然利用職權收受賄賂，進行權錢交易，步入犯罪泥潭而不能自拔。正如劉鐵男自己所說：“我的權力是國家給的人民給的，作為國家公職人員應該心無旁騖。我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對財富貪欲沒有控制，最后一發不可控制，突破了道德法律底線。”

“發改委、財政部、農業部、科技部、工業和信息化部、商務部都是政策性轉移支付的主要部門，而這些部門每年轉移支付資金的審批額度少則數千萬，多則幾十億元，其中絕大部分要經過各個部委的司、局、處負責人審批，在項目和資金審批的過程中，容易衍生出各種各樣的腐敗現象。”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廉政研究院院長喬新生說。

在專家們看來，劉鐵男涉及四個項目都與國家經濟政策和重大項目規劃密不可分，這些政策在落實過程中出現的腐敗問題屬于政策性腐敗的一個部分。

而劉鐵男本人似乎也認識到了這一點。該案判決書中提到，在中紀委對其立案調查期間，他曾提交《關于發改委系統項目審批環節防范腐敗問題的若干建議》，試圖為自己辯解。但這個建議，顯然劉鐵男本身都沒有執行到位，遑論國家發改委的其他工作人員。

2014年10月31日，最高檢召開新聞發布會，最高檢反貪總局局長徐進輝介紹說，今年以來檢察機關依法立案查辦了一批國家發改委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受賄犯罪案件，截至目前共立案查辦11案11人，其中包括：國家能源局副局長、新能源司司長、核電司司長、電力司副司長、煤炭司副司長、價格司原司長、現任司長、副司長、副巡視員等。

盡管這些案件因尚處于偵查階段沒有被披露詳情，但上述人士的共同特征就是“依靠國家政策，手握審批大權”。

檢察機關公訴意見書指出，監督制約權力機制不到位，是劉鐵男違法犯罪的客觀因素。在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和完善的進程中，一些監管措施的缺失與制度落實之間的反差，致使某些行業領域或工作環節出現了監管上的“斷裂”或“真空”，由于劉鐵男未能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而導致權力被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