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杰靈
【摘要】“吃貨”、“屌絲”、“女漢子”、“宅男/女”……這些網絡流行語成為了網絡標簽,被中國網民貼在自己或他人身上。透過青年網民的網絡標簽行為,我們不難窺視出其行為背后所指向的青年亞文化意涵,這是在當代特有的社會背景下,中國青年對自我身份認同的探求以及對他們所屬亞文化群體價值觀的展演。
【關鍵詞】標簽風格表演霸權
一、網絡標簽:青年表達的新樣態
本文所指的“網絡標簽”是一種互聯網上的虛擬標簽,通常由詞匯或短語組成,帶有明顯的網絡語言特點,或是對某一社會群體或某一類社會事件的概括和命名,以此來加深公眾對此類群體或事件的記憶,其本質是一種標簽化的行為。
網絡標簽的使用使得用戶在獲取個性化信息上的時間成本和經濟成本大大節省,因此網絡標簽的傳播方式也受到了青年群體的追捧,從目前的觀察來看,網絡標簽在新媒體的發展主要有以下兩個趨勢。
其一,傳播平臺由傳統媒體轉向新媒體。網絡標簽雖說是出現于網絡,但是最初的傳播卻緊緊依靠傳統媒體。最初一批的網絡標簽多與重大的新聞輿情事件相關,如“范跑跑”、“艷照門”等。而如今,網絡標簽則可以是出現并持續流行于新媒體,傳統媒體對此類網絡標簽的使用相對較少,如“吃貨”、“女漢子”等。
其二,傳播方式從他賦走向自賦。在社會學領域,學者們將“標簽”定義為:“團體給予行為異常者或越軌者的評定。”①但是如今,更多的網絡標簽是自賦的,如男生稱自己為“屌絲”,女生稱自己為“女漢子”。自賦標簽行為已經逐漸成為日常交流中一種常見的現象。
二、一場亞文化風格的符號游擊戰
本文根據目前已搜集到的常見網絡標簽,將網絡標簽分為兩類,即軟標簽與硬標簽。軟標簽即抽象的、相對來說所指處于動態的標簽,多夾雜著形容詞,如“萌妹子”、“死宅”等;硬標簽則是具象的、相對來說所指處于靜止狀態的標簽,多以名詞為主,如“90后”、“女博士”等等。
當下流行的網絡標簽大都屬于軟標簽,即無具體判定標準,主觀性較強的標簽,這類標簽的意義狀態是浮動的,正是這種所指的漂浮性,帶來了網絡標簽總體上的不確定性,也就使得貼上此種網絡標簽的群體更加多元化。
但無論是軟標簽還是硬標簽,都指向某種特定風格,這種風格大體上與其他風格形成區隔。“風格”是亞文化研究中的重要領域,是亞文化群體表達自我的一種重要方式。本文將按照亞文化研究中對風格解讀方式——拼貼和同構——來解讀作為亞文化符號的網絡標簽。
拼貼,是解釋亞文化風格最常用到的一種方法,也是亞文化群體最常用的一種風格塑造方式。費斯克將拼貼定義為“一種即興或改編的文化過程,客體、符號或行為由此被移植到不同的意義系統與文化背景之中,從而獲得新的意味”。②許多網絡標簽充滿了后現代色彩,通過突破漢語語義規則的拼貼達到了荒誕、離奇的效果。如“女漢子”一詞,“女”是指女性,“漢子”則是指男性,在傳統的漢語語境下,“女”和“漢字”是一對反義詞,但是在網絡標簽中,“女”和“漢子”則被安置在同一詞匯空間里,成為一個有明確意義的符號,用來指代那些具有男孩子性格、比較強勢的女子。
同構,亞文化風格的另一種解讀方法,在網絡標簽的創制和傳播過程中也被廣泛運用。亞文化研究中,同構是指“某種結構的復制和翻版”。③網絡標簽的創制方式中,派生詞是較為常見的一種,如“……控”、“……患者”等。
通過拼貼與同構,亞文化群體在網絡標簽中表達了自身所屬族群的風格,網絡標簽的符號形式多種多樣,在網絡上各種亞文化族群利用符號進行風格的表達和身份的區隔。
三、從自我呈現到社群共識
網絡標簽行為背后是一種亞文化的風格展演,而亞文化的風格正是青年人在成長過程中對自我認同的一種不斷的探索。青年人處于成長的時期,他們的自我身份和定位尚處于模糊的階段,因此,他們總是在不斷努力構建心目中的“理想自我”。
青年人將“理想自我”的構建過程外化,便需要自我呈現。自我呈現是社會心理學上一個重要的概念,由戈夫曼首次提出,與之同時提出的概念有“印象管理”。Schlenker從情境定義角度出發,指出“印象管理是有意或者無意地操控自己在自己所認為的社會交往中所呈現出來的形象”。④網絡標簽行為從他賦走向了自賦正是出于“自我呈現”的心理動機。青年人希望自己能夠在他人心目中留下良好的印象,希望自己呈現在他人眼中的“自我”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自我”。在網絡時代,這種建構則更多地通過符號來完成,網絡標簽便成為了一種途徑。
新媒體平臺的技術和功能設置為網絡的自我標簽提供了可能性。這些呈現出明顯的網絡的后現代特征,碎片化、異質化、無厘頭,以其趣味性和怪異性迅速在青年群體中流行開來,成為一種亞文化的風格。這樣的媒介技術無疑為青年亞文化群體提供了一個寬闊而自由的表演舞臺,青年們可以利用網絡標簽對“理想自我”進行符號的建構。
在這種風格的自我呈現和展演的過程中,身份區隔得以實現,不同的亞文化群體逐漸形成。有學者認為,“虛擬自我的呈現是經由自定的網絡名稱或者代號、簽名檔的內容、角色的扮演、以及交流中的自我表達所規定,個體成員的虛擬身份在長時間的交流中調整,發展為與社群特征相適應的身份特征及表達,使自己獲得‘集體自我’的對應感,實現身份的確認。”⑤社群共識的形成和鞏固,有利于亞文化群體進一步發展,從而進行一種“儀式抵抗”,而網絡標簽的出現無疑對形成和鞏固社群共識有著深刻的作用。
四、網絡標簽背后的霸權邏輯
亞文化的風格是一種“儀式抵抗”,這種抵抗在一定范圍內威脅到了主導文化的利益,因此,主導文化必然會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對亞文化進行控制。在亞文化研究中,收編被用來分析主導文化的控制過程,收編的過程就是不斷削弱亞文化抵抗意義、使其最終融入到主流文化的過程。收編通常分為意識形態的收編和商業收編。在前網絡時代,意識形態的收編通常通過道德恐慌完成,即貼標簽、刻意丑化、矮化亞文化群體,使其最終因為被大眾恐懼而放棄某種風格。但是,在網絡標簽的具體案例中,這種收編的方式已經不再適用,亞文化群體的標簽已經不再是主導文化賦予,對群體的矮化也不再由主導階級完成;相反,通過網絡標簽形成的亞文化群體,他們主動地為自己貼上標簽,而且這些標簽中不乏大量自我矮化的意義。
但是,沒有永遠存在的亞文化群體,亞文化群體始終面臨著被收編的命運。在葛蘭西學派看來,“霸權”用來指“一種正在進行中的條件,在這種條件下,某個居支配地位的階級,不僅統治著一個社會而且還通過其在道德和精神方面的領導地位引導著這個社會。”⑥霸權體現的是一種權力關系,通過深入分析網絡標簽的種種表征和內涵,不難發現,網絡標簽背后的亞文化群體也正在經歷著權力關系的博弈,這種博弈主要存在于兩種亞文化群體中。
第一,女性群體與霸權。縱觀時下流行的網絡標簽,關乎性別的頻繁出現,如針對男性的“屌絲”、“高富帥”等,針對女性的“女漢子”、“剩女”等。隨著性別意識的崛起,中國的女性具備了更加獨立的性格與日益重要的話語權,這為類似“女漢子”一類的網絡標簽的流行奠定了社會基礎,它們作為一種女性的性別宣言而存在。但另一方面,這些關于女性的網絡標簽有時卻無形中成為了霸權控制的場域。如“女漢子”經常被網友們調侃成是男性敬而遠之的一個群體;通過這一網絡標簽,一種細微的霸權體系在慢慢滲透,許多渴望選擇一種獨立生活方式的女性不得不重新思考和規劃自己的生活,以求能擺脫某些帶有污名色彩的網絡標簽,走上主流文化認同的軌道。
第二,邊緣群體與霸權。此類邊緣群體與傳統亞文化語境中的邊緣群體有了較大的差異,傳統亞文化的邊緣群體通常是指同性戀、街角青年等社會邊緣人物,而在網絡上被普遍嘲笑的則是如“單身”、“宅”、“孤獨”等組成標簽代表的群體。網絡標簽通常的方式是在這些邊緣群體的名稱前加上前綴或后綴。如網絡上對單身群體通常會表述為“單身狗”,宅描述為“死宅”,孤獨形容為“孤獨癥患者”。
在青年群體狂歡式賦予自我網絡標簽行為背后,一種意識形態收編的隱藏邏輯在作用,這是一種隱性的霸權。“新葛蘭西派”使用了“闡明”這一概念來解釋這種滲透在日常話語中的霸權現象。霍爾認為“各文化作品和實踐帶不帶有含義的痕跡,也不是由生產意圖一勞永逸地決定的;含義是一種‘闡明’行為的結果。”借用“闡明”的概念,我們不難看出,網絡標簽的霸權正是體現于此類的“闡明”行為中,而這類行為的主體無疑是主流文化的倡導者。網絡標簽所依托的網絡平臺,雖然看似相對自由民主,但實際上也是在主導文化的霸權場域中存在。
結語
青年人的身份焦慮越來越突出,每個人都在找尋一種身份認同。因此,透過網絡這一相對自由的表達平臺,青年人利用符號塑造風格,以風格呈現自我,以此找到同質群體。但是網絡標簽行為背后是一種意識形態的霸權主義,他們隨著青年人認同并使用的符號和話語體系影響和塑造著青年人的世界觀、價值觀,因此,網絡標簽可以作為學界了解并研究青年亞文化的一個窗口,通過此窗口窺視出亞文化群體的訴求,在此基礎上對青年亞文化群體有更深刻的了解。□
參考文獻
①時蓉華主編:《社會心理學詞典》[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151-152.
②③約翰·菲斯克編,李彬譯:《關鍵概念:傳播與文化研究辭典》[M].新華出版社,2004:31、126
④Schlenker. (1980). Impression Management: The self-concept, social identity, and interpersonal relations[M], Monterey, CA: Brooks/cole: 5-20
⑤馬忠君,《虛擬社群中虛擬自我的建構與呈現》[J].《現代傳播》,2011(6)
⑥約翰·斯道雷著,楊竹山、郭發勇、周輝譯:《文化理論與通俗文化導論》[M].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169
(作者: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新聞系研究生)
責編: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