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微苦的香

雨傘

苦寒有盼頭

我出生在東北。

我們這一代東北的小孩們幾乎都對一道菜品格外鐘愛，那就是壇肉。

對于從來喜歡肉食的我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光聽到就能垂涎三尺的名詞。

東北的冬天冷得出奇，小時候不懂美，穿著姥姥親手做的小花棉襖和花棉褲，脖子上的圍巾和頭上的帽子是媽媽織的，腳上的小棉鞋是爸爸新刷好的，全身上下只留了一雙小眼睛在外頭。早晨出門上學的時候，要是媽媽說晚上給做壇肉，那這一天便一直是心心念念的。早早地收拾好書包整裝待發，下課鈴一響就邁著兩只螃蟹肚似的小腳板，連我最喜歡的畫糖人都不看了，三步并作兩步趕回家去o腳步是輕快的，好像風在吹，心也跟著美滋滋地往家飛。苦藥難入喉

這時候，家里就顯得格外暖和。

到了家，一推開門，撲面而來的便是香氣，不只是飯菜的香，還有家里特有的香，家人身上的香，混合在一起，滿滿的都是人情味兒。

而我家的壇肉跟別家的有所不同，馥郁的醇香中還透著別樣的清香。

我因為早產的緣故，從小體質濕熱，特別是腸胃不通，得了厭食的毛病。做中醫的媽媽給開了方子，可那時太小，良藥苦口的道理尚且不懂，根本灌不下那苦人的藥湯，任憑家人好話說盡，我也不肯張嘴，愁壞了父母。

有一天我如往常一樣放學回家，進門便聞見了一股不同于往常的奇異芳香，和著溫暖的哈氣一起，將我凍僵的臉暖得熱烘烘的。

那天的壇肉吃起來滋味特別豐厚濃郁，我不明就里也懶得深究，只大快朵頤，就著顆顆飽滿、潔白清香的米飯一起，足足吃了兩大碗。

打那以后我家便常做帶著濃郁香氣的壇肉，我大飽口福之余，腸胃竟也漸漸好了起來。

苦心最動人

后來曾有一次，我嚷著要進廚房學做壇肉，才偶然窺得了其中的奧秘。

3斤新鮮的豬肉，五花3層，紅白相間，切成大小均勻3厘米見方的塊兒，在清水中泡足一夜，其中的血水和污腥便泡得干干凈凈小砂鍋里盛上涼水，淺淺地浸過泡好的肉塊，放上幾顆大料，蔥姜調味，加一勺白糖提升肉的鮮香，再加些老抽，肉便著了色，醬紅通透，看起來特別誘人放上各式蔬菜，既能去除五花內的油膩，又能與內汁的鮮美相互襯托，連一貫挑食的我都能欣然接受。

而我家烹飪壇肉，則還有一樣特殊的步驟。

媽媽總會取出一小塊干凈的紗布，將小茴香、紫草、白芷、草果、丁香、山奈、肉桂等祛濕祛熱的中藥用紗布包成一個小包，放在砂鍋里，跟壇肉一起慢燉。

接下來便是漫長無比的等待，看著細小的火苗在鍋底輕輕跳躍，聽著湯汁在鍋中輕微的咕嘟聲，就這樣小火慢熬，直熬上三個小時，讓湯汁和作料充分浸入五花肉中，入好了味，便可以起鍋了。

鍋蓋一掀開，氤氳的醇香就爭先恐后地涌出來，一團暖濕的白氣一瞬間便能充滿整個屋子，舀一勺湯，色澤鮮明誘人，氣味馥郁濃香，夾一塊肉，肥瘦分明。肥而不膩，瘦而不柴，通紅透亮，晶瑩剔透，配上新米蒸出的白米飯，既有家鄉風味的親切，又不失精烹細調的精致。

而于我而言，最動人的便是其中的幽幽藥草香，我記得媽媽總要在飯后盛上一大碗濃湯給我喝，起初只以為是熱湯養胃，直到我發現了湯中藥包的秘密，才體會了媽媽的良苦用心。

中藥雖苦，母心更苦。

面對幼時任性不懂事的我，媽媽并沒有無端發怒，反而是隱忍地琢磨孩子的喜好，一面承受著自己工作的壓力，一面擔心孩子的飲食。

我想，這便是母親的偉大之處吧，充滿溫暖熱切的濃濃之愛，承載著深厚良苦的隱忍和包容，正如這醇厚的濃湯中暗含的幾縷草藥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