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追趕好萊塢的“光”

康犖 莫蘭

一直以來，破紀錄的國產影片很多，但是在國產動畫電影中高票房的卻寥寥無幾，更不用說好口碑了。題材低幼、制作粗糙、五毛特效，是大多數國產動畫給人留下的印象。也許是累積了太多的失望，今年夏天的一部《大圣歸來》讓人們熱血沸騰，給國產動畫打了一針強心劑。2016年1月1日，由追光動畫打造的《小門神》接踵而至，這是創始人王微和他的團隊交上來的第一份作品，大家都想看看，這部中國傳統故事和夢工廠、皮克斯等好萊塢制作經驗結合的動畫電影，能否將國產動畫帶入一個新高度。

一般好萊塢動畫電影的總渲染時間是6000至7000萬小時，《小門神》的總渲染時長為8000萬小時。而從劇本、設計、故事板、模型，到動畫、特效、燈光等環節，103分鐘的動畫電影《小門神》共產生102000個創作版本……

走進北京東北五環外一號地國際藝術園區的追光動畫，映入眼簾的是工作區的員工人人面前配備2-3臺顯示器各自進行電影場景、角色各方面的三維動畫制作，這里號稱“1個動畫師，用人間28800秒換來神界1秒”；在辦公區墻上，時不時能見到顯著位置貼著這樣的紙樣：距《茶寵》項目結束還有108天——《茶寵》是繼《小門神》之后追光制作的第二部動畫作品。

追光動畫的創始人、《小門神》的導演加編劇，王微的穿著還是像個IT青年一樣帽衫加牛仔褲，只是他最近不騎摩托上下班了，因為不久前出了一場車禍。那天，他連人帶車飛出去幾米遠，躺在地上還沒緩過神來時，一個看熱鬧的老大爺走過來仔細察看了他，對他說“撞成這樣你都一點兒沒事兒，你一定做過不少善事”。

王微的另一個身份是：“土豆網前CEO”。2005年4月的一個凌晨，王微和他的開發工程師為了不辜負800塊錢的新聞通稿費，發布了土豆網。在這個當時中國最有影響力的網絡視頻平臺，王微奮斗了7年。后來，改變業界格局的優酷和土豆合并之后，王微從一手創辦的“土豆”抽身，去了日本、美國、歐洲……在環游世界之前，他也曾想過很多自己還可以做的事，思考過很多可能性，比如回福州老家做漆器，他覺得那么美的工藝品實在太少人關注，而且很享受那種精雕細琢的耐心，安心做一個工匠，讓王微心馳神往。在泰國曼谷，有一次王微路過皇宮，看到門口立著兩尊神像。這是福建、廣東等地過去常見的明清青石雕像，王微曾在福建老家見過，而此刻矗立在皇宮門前，感覺很違和，就像新與舊的沖突。仿佛門神失業了！王微覺得有意思。回國后，他開始創作《小門神》的劇本。

2013年4月，王微的追光動畫公司成立。追光動畫因為王微而異常受人矚目，被媒體們描述為是“中國的皮克斯”。公司成立之初，王微就把自己和整個追光團隊定位為“工匠”而非藝術家。他還給自己簽下了時間表——三年做出世界一流的動畫電影。從最開始的20多人到如今的200多名員工，追光動畫自己囊括了制作的前期、中期、后期所有環節，王微一人則身兼導演、編劇、制片人和公司CEO四職，他覺得“追光”的運作模式像是傳統的計算機電腦動畫公司和互聯網科技公司的混合體。

2014年3月，追光動畫發布第一部作品《小夜游》，可以看作是《小門神》的番外篇。在過去的三年里，王微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司，不是在開會就是在看動畫視頻，一個鏡頭要看四五百遍，提出修改意見。

《小門神》講的是神仙失業后下凡尋找出路的故事，曾在美國生活多年的王微并沒有向好萊塢動畫的劇情靠攏，而是在一開始就想做一個中國故事：“20年前可能美國人看中國人跟看北朝鮮人沒什么兩樣，但是中國社會在短短30年發展得很快，這其實是可以花很多時間去探索的一個題目。”中國的巨變讓王微覺得很有趣。

雖然《小門神》的制作已經讓人刮目相看，但在王微看來，國產動畫和好萊塢動畫的技術差距還是最大的問題。技術上的差距常常會讓王微和團隊感覺心有余而力不足。不過作為追光動畫的第一部作品，點映后獲得了不錯的反響。至于說《小門神》沒有辜負觀眾們對國產動畫的期待？做了最大努力之后，對于批評的聲音，王微已經表現得很輕松：“大家喜歡討論就討論吧。”現在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第二部電影《茶寵》上，甚至沒時間去為電影票房忐忑一下，只希望越多的觀眾喜歡越好。還有第三部作品《貓與桃花源》的劇本也已經寫好，為了這部名字聽上去就很“中國”的動畫片，王微他們甚至在公司里養了一只叫“毯子”的貓。

Q&A

Q：神仙失業后又再創業這個故事有你自己的影子在里面嗎？

A：我覺得一定程度肯定有，剛好我那時候不是“無業”嘛，肯定有一些觀念無形中影響了我的創作。另外像泰國曼谷的那種感覺，看到一個大王宮里被侵蝕的神像，斑駁破敗的，在那里特別顯眼，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所以覺得神仙也可以比較生活化一些。

Q：你是福建人，老家那邊也會有貼門神的習慣嗎？

A：有見過一些，小時候我奶奶會貼。現在很少了，其實就跟在《小門神》里講的一樣，希望大家看過電影后會開始貼門神吧。

Q：門神郁壘的外形感覺跟你很像，設計的時候有特意靠近你的形象嗎？

A：哈哈！這個真沒有！其實是和我們的模型師長得一模一樣，他按照自己的樣子做的，結果片子出來大家說和我長得一樣（笑）。有時候角色設計其實就是在做“歸納”吧，所以可能你會覺得很像某個人。

Q：郁壘是一個憤怒的青年，易沖動，到頭來卻發現“年”是由自己心生的，最后戰勝心魔，和自己和解。這樣的一個設計其實很不“好萊塢”，挺中國傳統文化的，會擔心小孩子看不懂嗎？為什么會做這樣的設定？

A：大部分人看完都覺得這不是一個好萊塢的故事。其實中國有很多故事都是類似的，比如說孫悟空最大的敵人是六耳獼猴，他其實是孫悟空的另一個化身，孫悟空的另一面。另外還有我非常喜歡的一個故事叫《地海傳說》，是很多年前的一本西方奇幻小說，其中有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特別有理想的年輕巫師不小心放出了地下的一個黑影，他糾結了很久結果發現這個黑影是他的另外一面。這是一個叫Ursula K. Le Guin的女作家寫的，她還翻譯過《道德經》的英文版，翻譯得非常好，她也受過很多道家的影響，故事也有很多陰陽五行，很多淵源在里面。至于小朋友能不能看得懂，我其實不太擔心。比如我小時候看《國王與小鳥》，印象很深刻但其實沒看懂，不明白國王為什么要追那個牧羊女，最后鳥籠被打破意味著什么也看不明白，但我覺得看得開心就好，也許有一天他們長大了回過頭來想到小時候看過這樣一部電影，噢，原來是這個意思，留下一點回味也好。

Q：目前有批評之聲嗎？

A：有，更多的是關于劇情的，但我覺得劇情這個東西仁者見仁。

Q：你更在意技術嗎？

A：我當然希望大家喜歡劇情，但我也非常高興大家看到制作的品質，包括畫面非常美、非常精致，和其他動畫制作絕對是有高下之分的。但是沒有任何一個故事可以讓所有觀眾都喜歡，所以我認為能找到大部分人都認可的故事就很不錯了。

Q：電影中比如天空中飄著神仙之城這些場景感覺有宮崎駿的影子，有沒有向宮崎駿致敬的想法？

A：說實話沒有刻意去這么做，但我覺得我們都受自己看過的各種各樣的、喜歡的電影的影響，不單是宮崎駿，還有看過的故事、小說等等。你說的神仙城在我看來可能更受布達拉宮的影響，而且一層一層的分年代，挺好玩的。還有之前我在法國的時候呆過的一個城堡，是個修道院，也是一千多年前的，在峭壁邊上，所以可能很多細節都融入在里邊吧。

Q：從最開始籌備《小門神》到現在已經三年時間，你覺得整個過程中最困難的是什么？

A：最困難的還是組建團隊，大家能在一起很不容易。先有了人，有了公司，然后才有了我們做的作品。一開始這些人是誰，在哪我都不知道，很多人都是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行業過來的，大家一起交流，都抱著一種渴望就是能做出世界一流的動畫電影。所以什么樣的人能夠和我們一起走這條路，怎樣找到更有效的工作方式，這些都特別困難，不容易。

Q：易小星的《萬萬沒想到》大電影也上映了，他算是你的老員工了，你覺得他的電影處女作怎么樣？

A：我剛看完！哈哈！主要是他們的粉絲喜歡就行，其他人喜歡就好，不喜歡就算了。可能因為我不是受眾，有時候沒沒明白笑點在哪里。我可能是以一種長輩的姿態在看，他們真的很不容易。

Q：易小星說你是一個很文藝的人，覺得你應該會去拍文藝片，沒想到你卻拍了一部商業動畫片。

A：你看吧，所以對我有很多錯覺和誤解（笑）。其實原因很簡單，文藝片很多人可以拍，不一定是我。我希望我做的事情是有難度一點的，以前沒人做過的，文藝片有很多人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不見得能做得更好。我更希望做一些更有挑戰的事。

Q：你之前說想達到好萊塢動畫的水準，現在看來《小門神》達到你的預期了嗎？

A：兩方面吧。一方面是超出了我們最早的預期的，有一些地方已經做到了，還有一些地方還是有提高空間的，所以第二部希望能更好。

Q：你是怎么把好萊塢、皮克斯的經驗和中國元素結合起來的？

A：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中國故事。《小門神》本質上來說是非常中國的一部片子，但是我們用了很多技術、工具、工作方式，這些是無國界的，可以說我們用的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平臺。

Q：做動畫片需要互聯網思維嗎？

A：其實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準確的互聯網思維，我覺得更多的是工作方式和思考問題的方式。其實就是去設計一些東西讓無邊無際的虛擬世界有一些規則在，建立一些邏輯，這是我比較感興趣的。我更喜歡互聯網底層的一些東西，但應用起來沒那么簡單，動畫電影也是反映人的情感，內心的故事。

Q：2013年4月追光動畫成立，到現在快三年時間，這三年間國產動畫也有不少作品問世，尤其是今年的 《大圣歸來》，成為一個熱門話題。你如何看待國產動畫的未來？國產動畫的春天已經到來了嗎？

A：《大圣歸來》的定位主要是年輕人，但我現在看動畫就會看很多細節，特別是技術上的細節，有些東西可能普通觀眾沒法看出來。本質來說，做動畫電影是一件非常枯燥、需要很長時間的事，目前我也沒聽說有人在做像我們這樣品質的電影，但一直都有人在做動畫片，就像能造波音飛機的人還是鳳毛麟角一樣。

Q：你覺得國產動畫和好萊塢動畫，除了技術層面，最大的差距在哪里？

A：其實我覺得還是技術，很多時候大家低估了技術的重要性，就跟打仗一樣，是非常難的一件事情，不會那么簡單。技術上的差距常常會讓我們感覺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們也在努力縮小差距，藝術、講故事的能力都是可以鍛煉出來的。

Q：《捉妖記》票房這么好，將來會不會也做一些真人和動畫結合的電影？

A：首先我覺得《捉妖記》確實還可以，尤其是面對那么大的困難，后來又重拍，還能達到這樣的效果，相當不錯了，但是我要是苛刻地從技術角度看還是有些bug。真人動畫確實受眾比純動畫片要廣得多，但我還不確定（未來會不會拍），我現在的精力都在后面的這兩部動畫電影上，一部是《茶寵》，還有一部劇本已經寫好了，叫《貓與桃花源》，在這之后我可能會中斷一下，讓公司的年輕人有機會做一些作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