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與狼共舞

康犖

今年的中國電影導演協會表彰大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和非議。最初是本屆表彰大會公布入圍名單時，由于《親愛的》、《智取威虎山》等佳片缺席提名，引發導演協會前任會長黃建新的不滿，并和現任會長李少紅發生了爭執。而《分手大師》、《前任攻略》這些爭議很大的作品，與《歸來》、《白日焰火》、《推拿》同臺競爭，再次引發了行業及輿論的巨大爭議，有人認為名單中的作品良莠不齊，并有商業標準傾向，好作品與壞作品之間的差距“萬步之遙”。

表彰大會落幕后李少紅告訴記者，有爭議是好現象，而改變正在進行：“表彰大會的宗旨是用導演的視角表達獨特觀點和聲音，這一點并沒有改變。任何一個評選的賽制都會有局限性，今年的奧斯卡評比也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所有提名影片的票房沒有過億的情況。我們的市場和電影現狀的變化更是飛速。我們需要不斷和這個飛快變化的時代接軌。我們的賽制和章程也要根據現狀不斷進行調整。協會執委會已經開始根據今年的情況，征集意見，歸納出一個修改議案。”

2014年之前，國產電影曾很長一段時間壓著好萊塢。《泰囧》、《西游·降魔篇》等影片票房均破了12億，但從《變形金剛4》開始，《美國隊長2》、《敢死隊3》、《星際穿越》、《銀河護衛隊》均在中國賺個缽滿盆溢，直到《速度與激情7》，使與其同期的國產電影遭遇“慘無人道”的碾壓。

去年中國導演表彰大會上，“年度導演”和“年度影片”出人意料地雙雙空缺。擔任終評委員會主席的馮小剛引用了狄更斯《雙城記》里的名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來闡述中國電影的現狀，并呼吁中國導演回歸電影藝術的本體。馮小剛說：“中國電影的票房呈幾何狀增長。好萊塢的狼來了，我們與狼共舞創造繁榮，但中國電影的人文精神和藝術性卻出現了整體下降。十多年前，很多電影導演為了挽救中國電影，毅然放棄自己的電影理想投身商業洪流。十多年后，我們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績。但此刻，該是我們重拾電影人的理想、重塑電影人文精神、回歸電影藝術本體的時候了，否則我們將愧對這個時代。”

Q：之前《親愛的》沒有入圍引發了很大爭議，這次給《親愛的》特別表彰獎，是在爭議之后決定的嗎？

A：我們不希望落掉任何一部好電影。這次關于《親愛的》的風波有爭議沒矛盾。外人看黃建新導演當眾跟我爭論起來，而且在媒體面前，毫不客氣的指責協會評選有問題。實際上黃建新導演的直率是導演協會的作風。可以說導演協會是一群最難管理的人。他們是每部電影和攝制組的中心，三百多個導演就有三百多個中心。他們拿出對一部藝術作品的認真和追求看待這個屬于他們自己的表彰，所以才那么較真。

為什么像《親愛的》和《智取威虎山》的演員不能入圍？我被記者團團圍住，場面很勁爆。我解釋是評選章程中明文規定，演員參演的影片，導演必須是內地導演。而這個章程還是黃建新當會長時制定的。他了解清楚后還是遵守了章程，投了票，也諫言修改。出了門他就給我發微信，說對不起，忘了背后坐著那么多記者，給我惹麻煩了。

Q：你覺得這是一個多大的麻煩？

A：這個插曲第二天博得娛樂媒體的頭條，導演協會的表彰大會也因此引起了更大社會的關注。當時正值會員導演投票階段，大大提高了大家投票的踴躍性，幾乎是6屆以來投票率最高的一年。同時也引起了終身委員會主席陳凱歌導演的重視，不光是他，還有初審主席徐崢，都分別跟我交流，應該找到一個解決辦法，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部好的電影。我們在前年第四屆做過一次章程的調整，出于我們設置的獎項不多，只有6個，很多好電影和主創失之交臂，所以提議單設一個評委會特別獎，表彰那些年度表現突出的個人或電影。個人可以是攝影師，美術師，制片人甚至可以是場工。電影可以是紀錄片或動畫片，或者年度市場成績突出的影片。《泰囧》就獲得過第五屆評委會特殊貢獻表彰。這樣，今年《親愛的》最終獲得評委會特別表彰，得到圓滿的解決。應該說成為今年表彰大會最大的亮點。

Q：陳可辛在致獲獎感言時有些為趙薇鳴不平。

A：其實不光趙薇在《親愛的》這部電影里表演很出色，黃渤和其他幾位演員佟大為、郝蕾、張譯都很出色。我們在表彰的評語中特別強調了：鑒于在影片中，以趙薇、黃渤為代表的全體演員，用敬業和投入和精湛的技藝所達成的表演新高度，特授予年度評委會特別表彰。

Q：《一步之遙》此前票房鎩羽，此次表彰大會《一步之遙》還是顆粒無收。此前很多人猜測會給姜文一個安慰獎？

A：如果給姜文安慰獎他也不會要。協會的獎也不可能用來安慰的。更何況《一步之遙》已經獲得導演和影片兩項大獎的提名，足以證明廣大會員導演，同行是肯定這部影片的，不容置疑這部電影在2014年度的眾多影片中是出類拔萃的地位。

Q：自初評名單公布后，面對激烈的質疑聲，壓力大嗎？在名單尚未對媒體公布的時候你是否預料到了會有如此眾多的質疑？

A：其實每年都有事情發生，今年只是公開化了。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因為生怕辦不好，體現不了大家的愿望，畢竟是電影行業自己創辦的一個民間最有聲望的表彰大會。這個表彰的性質和屬性決定了存在的價值。能夠堅持十年6屆真的是漫長堅挺的過程。沒有機構支持，完全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沒有資金，完全靠所有導演對電影的理想和獨立精神支撐下來，靠整個行業的力挺，還有政府的幫助下生存下來。

我們設立的制度充分考慮到了公正和民主性，選票公布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結果。畢馬威把選票送上臺不再下臺，打開火漆封印整個過程都在全場目光關注之下，確實很有壓力。更大麻煩和壓力還在幕后，因為不知道誰得獎，所以每個提名都要寫證書，獎杯刻字也要等到宣布后立馬在現場刻。這個工作量非常大，也正因如此，才很刺激。

Q：我注意到，每年的表彰大會初評委都會是青年導演，而終評委一般都是老炮兒，比如這次是徐崢、陳凱歌，去年是王小帥、馮小剛。這樣的安排是故意的嗎？

A：這倒沒有特別的安排，很有可能下次會更開放些，全找年輕導演擔當。每次都盡量全面些，考慮老中青的搭配，各種類型導演的搭配。主席非常重要，能夠有個人的風格和態度，又要能服眾，需要把控全局。

Q：《白日焰火》成為此次最大的贏家，在國際電影節已經獲獎的作品在評選中會有額外加分嗎？

A：這個獎是導演協會評出來的，不是我個人評出來的。在我們的評選機制當中會長的角色更像一個組織者，而不是一個決策者。我們設置了初評委員會，從每年上畫的國產影片中篩選出25部左右的入圍影片，然后全體會員在其中投票選出六個獎項的提名。之后終評委員會投票選出最終結果。選票全程由畢馬威會計事務所監督執行，我們任何人工作人員都無權經手，沒有特權。

Q：《一個勺子》和《心花路放》的導演未報名本次評選，因此按規定就不會予以考慮，關于此條規定的爭議意見也很多，會考慮更改原定規則嗎？

A：《一個勺子》沒有報名，因為片方考慮到還沒有發行。《心花路放》也是因為沒有報名。我們評選需要導演或者片方報名才能入選。這個做法是考慮到充分尊重創作者和片方的自主權利。當然也會有一些遺憾。我們也在考慮，要不要改成不報名，只要這一年上畫的都可以直接評，這樣我們可以減少很多工作量。最終怎么決定要看協會執委會的決定。

Q：《有一天》、《魁拔3》這樣的紀錄片和動畫片此次也一同參與獎項的評選，紀錄片和動畫片參與抗衡，是否不具備優勢？會考慮為這兩種影片類型擴充獎項設定么？

A：現在電影的種類和類型越來越多了，確實感覺到原來定的六個獎數量少了點。也想過增加，但還沒有完全想好怎么劃分。做常見的是分類，劇情和喜劇，原創和改編，歌舞、動畫、紀錄分開。或者聯合幾個協會一起頒。總之我們還在醞釀。

Q：在之前的采訪中你也多次提到過導協的評審制度確實滯后于中國電影的發展，你覺得哪些傳統值得繼續保持，哪些必須盡快改善或是摒棄呢？

A：我們已經收集關于評選中遇到的問題。會進一步討論，制定修改方案。也許不能一步到位。但我們以后會重視這個問題。

中國電影正在經歷著翻天覆地的變革。“十年前表彰大會創辦初期時的合拍片，版權方和導演都是港臺的，內外分明。現在的狀況完全不一樣了。從去年開始出品版權方幾乎全是內資，港臺導演受雇于內地電影公司，拍的是打拐、改革創業的內地題材，還指導了‘主旋律樣板戲’的題材，法國導演來指導知青題材。”李少紅說。

好消息是，在王小帥呼吁影院給《闖入者》更多空間之后，電影《闖入者》的排片比例已經增長近三倍。不少院線經理對《闖入者》表示看好，表示支持此片長線放映。

自1992年中國電影導演協會成立至今，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已經擁有349名會員導演。從2005年成功舉辦第一屆中國電影導演協會表彰大會也已10年。

10年間，中國電影票房翻了18倍（2005年，全國電影總票房為16億元；2014年，290億元）。在2014年上映的388部影片中，308部國產片貢獻了161.55億元票房，占票房總額的54.51%。其中66部票房過億影片中，國產影片36部，占比54.55%；年度票房前20名中，國產片占據一半的席位。但當初設立表彰大會的初衷，就是想拋開唯票房論，由全體會員導演共同參與，評選出最具行業性的年度優秀作品。10年間，中國電影新力量正在迅速崛起，當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吳宇森等老一輩導演的創作力和影響力在年輕觀眾中下降時，新人上位成為必然，80后正成為新的創作力量。光2014年，就有韓寒、郭敬明、郭帆、陳正道、肖央、田羽生等六位80后導演擠入億元票房俱樂部，鄧超的《分手大師》也在《變形金剛4》的虎口下奪下6.65億票房。但年度口碑電影《親愛的》、《智取威虎山》卻都是香港導演所拍，根據中國電影導演協會表彰大會的賽制，這兩部國產電影并沒有在入圍名單之列。在引發爭議的同時也給中國內地導演敲響了警鐘。

王小帥：現在，在急速發展的市場里面，不像上世紀80、90年代初期的時候，大家還有一種振奮，文化形態、電影形態有新格局的突破，現在都不需要了，現在就是掙錢，誰把錢掙得著，誰就是座上賓。

馮小剛：導演協會的年度表彰不應該是以自娛自樂、皆大歡喜為目的。中國電影目前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要樹立一個更高的標準，將會使今后每一位獲獎者充滿了崇高感和能夠贏得足夠的敬意。去年表彰大會年度影片和年度導演雙雙空缺就是更大的期許和更高的標準。

高群書：導協獎是我在國內最看重的一個獎項，專業性、個性、影響力，應是導協獎入圍的最基本指標。當下中國電影差距過大，好電影不一定有好票房，而爛片不一定沒有好票房，這不光違背了電影規律，也違背了社會的正常規律。這幾年，中國電影形勢過于迅猛發展，因此出現大量有利可圖的機會，有的人會把利擺在前面，扔掉了電影的專業性。作為市場，這無可厚非。但是，在一群號稱專業導演的群體里，則應在專業性上分出高下，不能讓各種爛片收獲票房后，還出來談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