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

我們攜著手走進林子，溪水漾著笑渦，似乎歡迎我們的雙影。這道溪流，本來溫柔得像少女般可愛，但不知何時流入深林，她的身體便被囚禁在重疊的濃翠中間。

早晨時她不能面向玫瑰色的朝陽微笑，深夜時不能和娟娟的月兒談心，她的明澈瑩晶的眼波，漸漸變成憂郁的深藍色，時時凄咽著憂傷的調子，她是如何的沉悶呵！在夏天的時候。

幾番秋雨之后，溪水漲了幾篙；早凋的梧楸，飛盡了翠葉；黃金色的曉霞，從杈丫樹隙里，深入溪中；潑靛的波面，便泛出彩虹似的光。

現在，水恢復從前的活潑和快樂了，一面急忙地向前走著，一面還要和沿途遇見的落葉、枯枝……淘氣。

一張小小的紅葉兒，聽了狡獪的西風勸告，私下離開母親出來玩，走到半路上，風偷偷兒地溜走了，他便一跤跌在溪水里。

水是怎樣的開心呵，她將那可憐的失路的小紅葉兒，推推擠擠地推到一個漩渦里，使他滴溜溜地打圓轉兒；那葉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幾乎哭出來。水笑嘻嘻地將手一松，他才一溜煙地逃走了。

水是這樣歡喜捉弄人的，但流到壩塘邊，她自己的磨難也來了。你記得嗎？壩下邊不是有許多大石頭，阻住水的去路？

水初流到石邊時，還是不經意地涎著臉撒嬌撒癡地要求石頭放行，但石頭卻像沒有耳朵似的，板著冷靜的面孔，一點兒不理。于是，水開始嬌嗔起來了，拼命向石頭沖突過去；沖突激烈時，淺碧的衣裳袒開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葉收放，呼吸極其急促，發出怒吼的聲音來，縷縷銀絲，四散飛起。

噼噼啪啪，溫柔的巴掌，盡打在石頭皺紋深陷的頰邊——她真的怒了，不是兒戲。

誰說石頭是始終頑固的呢？巴掌來得狠了，也不得不低頭躲避。于是，水得以安然渡過難關了。

她雖然得勝了，然而弄得異常疲倦，拽了淺碧的衣裳去時，我們還聽見她斷續的喘息聲。

我們到這樹林中來，總要到這壩塘邊參觀水石的爭執，一坐總是一兩個鐘頭。

（選自《綠天》，蘇雪林著，東方出版社2004年）

[說文論道]

很多同學以為，寫記敘文就是要抓好六個要素，把故事敘說清楚；就是要扣住題目，所寫的內容必須切合題目要求；就是要有一定的記敘，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等等。這些固然需要，但僅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上面提供的兩位作家的短文，意在引導同學們在記敘文寫作上有一個更高的視野。下面，就讓我們共同關注一下：要寫出優秀的記敘文，我們應該在何處著力，又應該如何發揮。

從這兩篇佳作來看，一篇優秀的記敘文，首先應該是有趣的、好讀的，即必須有“趣味”。同學們要記住：即使文章的主題再深刻，思想再獨到，如果文字很難讀，調不起人的閱讀興趣，也很難得到大家的喜歡。通俗點說，寫記敘文就是要說有趣的人、事、情、理。

《溪水》就是非常典型的代表。這是一篇清麗、靚麗、快樂而又感人的美文。蘇雪林非常嫻熟地運用了擬人、比喻、夸張等手法，使得筆下的寫景文字清新靚麗、生動傳神。一條溪水活了，一切與溪水相關的紅葉、石頭活了，全篇的文字也活了，處處洋溢著生機和活力，逗人，誘人。

“幾番秋雨之后，溪水漲了幾篙；早凋的梧楸，飛盡了翠葉；黃金色的曉霞，從杈丫樹隙里，深入溪中；潑靛的波面，便泛出彩虹似的光。”這是多么美麗的畫面，更是奪人眼球的風景，能說沒有趣味么？“一張小小的紅葉兒，聽了狡獪的西風勸告，私下離開母親出來玩，走到半路上，風偷偷兒地溜走了，他便一跤跌在溪水里。”“狡獪的西風”如此戲耍稚氣的紅葉兒，讓人既恨又愛。有趣否？還有那靈性十足的溪水，“水是怎樣的開心呵，她將那可憐的失路的小紅葉兒，推推擠擠地推到一個漩渦里，使他滴溜溜地打圓轉兒；那葉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幾乎哭出來。水笑嘻嘻地將手一松，他才一溜煙地逃走了”，惡作劇中也不乏一腔柔情。你說有趣沒趣？更讓人感到趣味無窮的是“水石相搏”的文字。這些擬人化的文字富有詩情畫意，富有情趣美，蘊含了作者細膩而準確的情感體驗，且帶有深意，體現出作者獨特的審美品質。

再看《擺渡》。這是高曉聲為他的《七九小說集》所寫的“代前言”，前言原本應該是一種實用文體，可作家就是作家，他借文學、借故事、借寓言式的敘說，用冷峻的筆調表達自己的追求，暗示作家的“擺渡”職責。

首先，這是一則作家編寫的故事，寓言式的故事。這個故事借助于“擺渡”到“對岸”這樣一個特殊的背景，通過四個不同身份的人與艄公的對話展開內容，人物形象生動畢現，令人愛讀。

其次，故事之趣只是表，故事之韻才是里。表面看，作家沒有真情實意就難以過河，實際是說創作要以真情實意取信讀者；表面看，作家也要放下身架，能做擺渡的職業，不迷錢財，不畏權力，實際是說“創作”也好、“寫作”也罷，同樣是一種“擺渡”，是一種把讀者帶到“彼岸”去的高尚的、純粹的精神引渡。

正如許多人解讀的那樣，這里的“彼岸”至少有三層意蘊。

一是理想的彼岸。那里沒有苦難，沒有剝削壓迫，沒有戰爭，沒有貧窮，人人平等，和睦相處，就像許多先哲圣賢向往的“大同”之國。

二是精神的彼岸。俗世間的人們困于物欲，就像另外三個渡人：“有錢的”可以直接用金錢買到一切；“大力士”有力量，可以用暴力得到物質享受；“有權的”可以利用手中的權力貪贓枉法。只有作家還保持著精神的自由和獨立。作家心中的彼岸就是人類崇高的精神世界。

三是智慧的彼岸。人們常說文學是人生社會的百科全書，其中包含著的進步的文化、哲學思想更能使人們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

因此，與其說《擺渡》是小說集的前言，是寓言故事，還不如說這是高曉聲的創作宣言，是他的文學創作綱領。此情此韻，作家卻能以如此輕松的筆調，用如此通俗易懂且耐人尋味的故事加以表達，不能不說是高人之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