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高校新老書記的紅與黑

王兆偉

9 月4日，已入初秋，秋陽裹挾著炎夏最后的威勢盤踞在魯南上空，懶洋洋地看著近萬名新生涌進臨沂大學。人群中不斷有人發出贊嘆：“想不到革命老區的大學竟然這么氣派！”

事實上，這所只有5年校齡的大學，卻擁有號稱亞洲最大的單體校園。與其前身臨沂師范學院在老市區不到500畝的校園相比，這個占地近7000畝的校園堪稱龐然大物。校內的高爾夫球場更是“世界高校罕見、亞洲大學無匹”。然而，這所大學的籌建者徐同文和它的首任黨委書記丁鳳云，卻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先后落馬。

一所大學，兩任新老書記先后落馬，共赴囹圄，其紅其黑，其罪其罰，令人唏噓。

“臨大之父”的十年

在山東教育界，徐同文是個毀譽參半的人物。譽之者稱其為“山東省屬高校改革的先行者”，毀之者指其為“山東高等教育界的暴君”。

提起徐同文，臨沂大學的老教授們紛紛告訴記者，沒有徐同文就沒有臨沂大學，“臨沂大學之父”的頭銜他當之無愧。

在2000年年初，臨沂大學還是彼時剛剛組建的臨沂師范學院，校園狹小，師資落后，學生數量少。

“臨沂市是山東省面積最大、人口最多的地級市，卻沒有一所綜合性大學。師范學院與臨沂市的體量太不相稱了。”徐同文先后擔任臨沂師范學院院長和黨委書記，他的言論得到絕大多數教職工的擁護。從那時起，準備在未來的臨沂大學謀得好職位的人們已經開始絡繹不絕地出入徐同文的家門。

當時已經在國內區域經濟學領域小有聲名的徐同文，決心以現代企業管理理念經營臨沂師范學院，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建設臨沂大學。為此，徐同文不厭其煩地連續游說臨沂市數屆主要領導，幾任領導紛紛表示要將建設臨沂大學作為任內的重要任務之一。取得政府支持后，徐同文開始施展起他的抱負。

早在提出建設臨沂大學之初，就有人指點徐同文“此事宜緩不宜急”。然而山東大學全省布局的擴張模式“逼迫”徐同文放棄了既定戰略。

按照臨沂大學眾多教師的說法，徐同文為臨沂大學的建設“忍辱負重，能屈能伸”。

那幾年，徐同文頂著非名校的壓力頻繁出席各學術交流會議，延請學術名流赴臨沂師范學院講學。尤其是利用故土鄉情，說動著名學術活動家孔憲鐸為建設臨沂大學振臂高呼，使臨沂大學在前所未有的曝光度下邁出了實質性的建設步伐。

在徐同文帶領下，臨沂師范學院爭取到臨沂市撥付的近萬畝土地，以及總額32億元的建設資金。短短幾年，一個占地近7000畝，建筑面積近200萬平方米的大學城在臨沂市西郊拔地而起。在校生數量由2000年的3000人逐漸增加到現在的近4萬人。

“臨沂大學就是要大！”徐同文一手規劃的圖書館、體育中心、實驗中心、藝術中心一度高居國內高校建筑面積最大的單體建筑行列。“臨沂大學就是要爭第一！”徐同文在臨沂師范學院校內建設的高爾夫球場號稱“江北第一”。

與此同時，徐同文頻繁奔赴海外為臨沂師范學院儲備教授資源。其中最令徐同文感到驕傲的是，他曾于2006年遠赴劍橋大學聘請霍金擔任臨沂師范學院名譽教授，此舉或多或少令臨沂師范學院這所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院校在國內高校面前牛氣了一把。而他與霍金的合影更是一直擺在辦公室最顯眼的位置。

值得玩味的是，為臨沂大學建設立下“汗馬功勞”的徐同文并未成為臨沂大學的首任黨委書記，反而在教育部關于臨沂大學更名批文下達之后即調任山東輕工業學院黨委書記。最令徐同文憤憤不平的是，在臨沂大學揭牌慶典的那一天，他這個“臨大之父”連主席臺的第一排都沒坐上。

頗不情愿地赴任山東輕工業學院黨委書記以后，徐同文帶走了他與霍金的合影，掛在新的辦公室。身在濟南的徐文同作風依然強勢，在他的公關努力之下，山東輕工業學院成功更命名為齊魯工業大學。

女書記的柔剛毀譽

在成為臨沂大學首任黨委書記之前，丁鳳云已在當地官場耕耘30多年，擔任臨沂市委宣傳部長8年時間。與把臨沂大學“當成自己孩子”的徐同文相比，丁鳳云更多的是視臨沂大學為“二次創業的福地”。

自覺仕途上已難有作為的丁鳳云將自己的前途壓在了臨沂大學上。經過反復思量，丁鳳云終于頗不情愿地辭去“還差倆月就滿10年”的市委常委職務，接替徐同文成為臨沂大學首任黨委書記。

不可否認的是，丁鳳云在教育問題上頗有自己的主張。在任黨委書記期間，丁鳳云主導出臺了一項極為激烈的決策——專業技術競聘原則。

按照競聘原則，四級教授的津貼較“處長”多20%，三級教授多40%，二級教授多一倍不止。一級教授和特聘一級崗位的年津貼高達200萬元。這大幅提高了教授的薪資待遇，“重教”的風氣重新占據了臨沂大學教職工的主流。2012年年底，臨沂大學曾曝出“八位處長辭職當教授”的轟動性新聞。

此后，強勢的丁鳳云日漸一意孤行。“她拍板就行，從不和我們商量。”臨沂大學的老領導們這樣說。

徐同文主政臨沂大學后期曾有意放慢建設步伐，而丁鳳云上任伊始即要求“掀起二期工程建設高潮”。大部分工程都已收尾，尚在如火如荼建設的體育館便成為彰顯“工程建設高潮”的不二選項。

臨沂大學體育館由此成為丁鳳云的“一號工程”。

丁鳳云曾數次要求提高其建設標準，正當其苦于無人迎合之際，建筑學院黨委書記朱運才“單騎救主”。朱運才當時的舉動并不令人意外，“他長期擔任基建處處長。”

最終，一個占地面積近10萬平方米，建筑面積近5萬平方米，座位近4萬個的體育館拔地而起，造價近7億元。

丁鳳云似乎正沿著她的計劃“將臨沂大學打造成為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國際化大學。”然而，臨沂大學體育館剛舉行完開館儀式，丁鳳云即被宣布接受組織調查。

相對于工程建設，丁鳳云更善于打造宣傳亮點。擔任黨委書記以后，丁鳳云將沂蒙精神和紅色文化的傳播作為臨沂大學的重要教學任務和宣傳任務，并由其親自主抓。每一屆新生入學，軍訓期間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前往臨沂市各處紅色教育場所瞻仰遺跡。

“革命遺址教育了萬千學生，卻單單沒能洗禮她這個黨委書記！”丁鳳云主導的“精神洗禮”成為對她絕妙的諷刺。

“雖然升至正廳級，但是丁鳳云的心理實際是不平衡的。與她同時的市委常委有的已經主政一方，甚至官居省部級。”臨沂市一名退休老干部告訴廉政瞭望記者，“仕途上的不順遂轉變為主政學校時期的無所顧忌，最終害了她。”

殊途同歸

丁鳳云上任之初，曾有人向其諂媚：“如果說徐書記是‘臨大之父’，那么您必然是‘臨大之母’。”而今，臨沂大學的“父”與“母”先后落馬，引人熱議。

任職上看，徐同文與丁鳳云是前后任。然而，他二人的交集早在12年前就已開始。彼時，徐同文為臨沂大學建設所奔走拜會的臨沂市主要領導中，就有時任市委常委的丁鳳云。只是誰也沒有料到，二人的交集會一直延續到落馬以后。

臨沂大學的建設使徐同文在校內聲譽日隆、權威日盛，其“一言九鼎”的家長制作風日漸強烈。“在校內，他想干的事，沒有干不成的；他不同意的事，誰也干不成，甚至都不敢干。”

其實，說一不二的徐同文早已瞄準學校建設的巨額好處。

臨沂大學開工建設不久，臨沂市一家五金裝修公司負責人便找上了徐同文，前后多次向徐同文行賄共計近170萬元。作為回報，該公司取得了臨沂大學五金建設領域數千萬元的工程。

工作上強勢的徐同文有一個作風強悍的妻子秦桂芳。秦曾多次自作主張收受財物，要求徐同文辦理請托事項。后來，徐同文索性將自己的受賄財物也一并交予秦桂芳管理。

“徐同文與秦桂芳雖然感情不和，但在對金錢的貪欲上，卻是天作之合。”徐同文落馬前一天，秦桂芳還在為剛收受的進口轎車辦牌照。

“雖是一個女干部，做派卻比男人更凜然。”曾在費縣人大與丁鳳云共事的一名退休官員如此評價20年前的丁鳳云，“這點與徐同文倒是不謀而合。”

臨沂大學黨委書記任上的丁鳳云“唯我獨尊”，變本加厲證明自己“行”的欲望逐漸使其失去理性，其結果就是臨沂大學的基建更加狂飆突進。校內的不同意見被壓制在會議室之內。這種壓制屢屢出現，以至于到最后沒人再敢提出異議。

然而，獨斷專行的丁鳳云沒能一直霸道下去，2014年國慶前夕，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通報了她接受組織調查的消息。事實上，早在2001年擔任臨沭縣委書記期間，丁鳳云的貪腐之路已然開始。

“丁鳳云的落馬是必然，但在那個時間段落馬，多半是拜徐同文所賜。”臨沂官場人士說。

2014年4月28日，正在菏澤市參加齊魯工業大學菏澤校區建設會議的徐同文在會場被帶走。經紀委調查，徐同文“在臨沂工作了10年，貪腐了10年，一年都沒落下。”調任濟南后，徐同文與臨沂大學基建處仍有勾結。

徐同文落馬不到半年，臨沂大學建筑學院黨委書記朱運才、臨沂大學費縣分校黨委書記李琳、臨沂大學前副校長李富山和黨委書記丁鳳云接連落馬。

“兩任黨委書記、一名分校黨委書記、一名主管基建的副校長、一名前基建處長，臨沂大學的基建腐敗恐怕要創紀錄了。”臨沂市政協一位退休官員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