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啟仕
五月底一個周日的正午,火紅的太陽示威似的高懸于天際。
手機響了。“嗨,我的兄弟,新和的桑葚熟了,我們一起去吃桑葚吧!”一個維吾爾兄弟托合提笑哈哈地打來電話。其聲音之歡悅宏亮,近乎于炸響的春雷,通過無線電通訊傳入我的耳鼓,我似乎看到了他那毫不掩飾的熱情和真誠。
半小時后,我邀約的八九個朋友,分乘兩輛車,一前一后地行駛在通往托合提家的鄉間公路上。與他匯合后,他與幾個家人、好友一起駕車在前面帶路。一會兒,車子拐進了麥田的機耕道。車窗外,剛好能容一輛小車通過的土路兩邊,入目的是一株株排列整齊、姿態各異的桑葚樹。她們就像那體態妖嬈、亭亭玉立的西域美女,撐著翠綠翠綠的傘兒,在翩翩起舞。一陣柔風拂過,送來縷縷果香,讓人十分陶醉。細細品味,原來是那桑葚的芳香,混合著田間的麥香和泥土的芬芳氣息,彌散在廣闊的田野上空。
太陽潑金般的灑瀉在桑葉上,桑葉便仿佛在金水里漂洗過,葉兒的邊梢于翠綠中就泛出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葉片下那多如繁星般乳白色的、紫色的桑葚擠擠挨挨地隨著桑枝的搖晃而晃動,偶爾幾個熟透了的桑葚,不喜歡熱鬧似的,縱身一躍,從桑枝上跳下,怡然自得地躺在樹下。地上,密密麻麻地鋪滿了珍珠般的桑葚。雖然是艷陽高照,但卻因為有桑葉遮擋,太陽不能朗照,桑葚們得以懶懶地、舒適地酣眠。
車子剛剛在桑葚樹下停下,大家就迫不及待地從車上跳了下來。這時,美味的桑葚就在眼前、就在頭頂,桑葚的芳香更濃更釅了。大家禁不住桑葚的誘惑,一邊摘食桑葚,一邊貪婪地吸吮著彌散在空氣中的芳香,恨不得將這彌散的芳香盡咽己腹。然而,一浪高過一浪的芳香,就仿佛那大海里洶涌的波濤,接踵而來;又似那天空中飄移的云彩,不絕如縷……
醉了,大家都醉了。
正當大家在痛快淋漓地享受桑葚的美味時,一陣“踢踏踢踏”的驢蹄敲擊地面的聲音,夾雜著“咔嘰咔嘰”的車轅聲,由遠而近,逸然而至。抬頭一看,車上坐著兩個英俊的維吾爾小伙和一個銀須飄逸、頗具仙風道骨氣息的維吾爾老人。更讓人吃驚的是,“車把式”竟然是一個美如天仙的十八九歲的妙齡女郎。正當我驚呆之際,驢車靜靜地停在了我們身后。
“嗨,朋友,你們好。”女郎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語說:“你們,這樣摘桑葚嘛,太費事。我有塊大大的雨布,很干凈的,用這個搖桑葚嘛,很快,真的。”
她從驢車上拿來一塊銀灰色的雨布,雙手舉起來在我們面前揚了揚,我有些猶豫地看了看老者,又看了一眼身邊正在吃桑葚的托合提和他那年輕美麗的妻子艾米娜古麗。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麻利地從驢車上下來,熱情地向我伸出雙手。
“亞克西么?阿達西”他用維語向我問候。我也握住他的手,用有些生硬的維語回答說:“亞克西。”
“哈哈,原來,你,維語知道。”老人又改用漢語一字一頓地笑著說。
“哈哈。”
“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來。
“我嘛,叫阿依古麗。意思嘛,月亮花,嘻嘻。”女郎邊笑邊自我介紹。隨后,又指著銀須老人說:“他嘛,是我的阿達(爸爸)。這兩個嘛,一個嘛,我大哥,一個嘛,我二哥。”
聽完介紹,我熱情地迎上前去,跟他們握手,互致問候。
這時,阿依古麗的爸爸已從她手中接過雨布,跟托合提幾個用維語說了幾句話后,使勁一抖,打開了雨布。在阿依古麗的指揮下,大家一起伸手抓住雨布撐開。
來到一棵碩大的桑樹下,艾米娜古麗搶先“蹭蹭蹭”幾下就爬到了樹上,身手矯健得像只猿猴。她將自己美麗而又苗條的身軀在樹杈上安置妥帖后,沖著樹下的我們大聲喊道:“嗨,準備好了嗎?”
我們幾個趕緊在樹下將雨布盡量地撐開,“張網以待”。見準備就緒,樹上的艾米娜古麗靈巧地手腳并用,隨著樹枝嘩啦嘩啦的響聲,一陣疾風驟雨般的“桑葚雨”兜頭潑下。很快,雨布上就堆積了十幾公斤的桑葚。大家頭上、臉上、衣服上被桑葚雨“淋”得面目全非。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忍俊不禁,相視而笑。這歡笑聲頓時給田間地頭增添了幾許盎然的生機。
更精彩的一幕出現了,幾個維吾爾小伙子、大姑娘抑制不住喜悅之情,放下手中的桑葚,興致勃勃地跳起了麥西來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我驚呆,更讓我興奮,我趕緊從衣袋里掏出手機放起了音樂。艾米娜古麗也從樹上輕輕地躍下,如癡如醉地跳了起來。受到歌舞的感染,同行的幾個漢族朋友也在老人和阿依古麗的邀請下隨著音樂聲和麥西來甫歡快而又甜暢的節奏興高采烈地狂歌勁舞起來。
又是一陣微風拂過,那一望無垠的麥田里,麥穗兒隨風顫動,像閃電一樣,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宛如碧波萬頃的波浪,飛快地傳到了麥田的遠方。
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我的江南老家。
我的老家也有桑葚樹,也可以吃到桑葚,但老家的桑葚樹不高,也不粗壯,與新疆的桑葚樹相比,就如同那永遠也長不高、長不大的小孩,更像那池塘邊搖曳多姿、楚楚動人的垂柳,但葉片兒卻比新疆的桑葚葉兒寬大,顏色也要淺一些、淡一些。
小時候,每當春夏時節,我便與村里的小朋友們相約著到有桑樹的地方吃桑葚,吃飽之后再采下一些最大最嫩的桑葉回家養蠶。那時候,養蠶是孩子們為數不多的業余娛樂和消遣之一。誰養的蠶多、誰養的蠶肥,就可以有一大幫的朋友,就可以有一大幫的追隨者,就可以發號施令,就可以用蠶換到自己心愛的物品……
“來,快來吃桑葚,想什么呢?”艾米娜古麗一句燕啼鶯囀的話音打斷了我的無邊遐思。放眼望去,大家早已停止了歌舞,十幾個人圍著攤在地上的雨布爭先恐后地往嘴里塞桑葚,有的還邊吃邊咂巴著嘴唇,一副極為享受的樣子。我蹲下身來,順手揀起一粒桑葚丟進嘴里,霎時,一縷甘甜的芳香直沁心脾。我微閉雙眼咂巴著嘴唇,暢享著這一美妙的意境。又過了片刻,桑葚在嘴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些許渣痕。于是,我就再也停不下來了,接二連三地往嘴里丟桑葚,直到再也吃不下去了,我還一邊撫著脹鼓鼓的肚子,一邊依依不舍地望著雨布上那一顆顆乳白色的“珍珠”出神。忽然,我不禁對阿依古麗及她的父親和哥哥生出一股感激之情。我們雖然素不相識,但他們卻能熱心地幫助我們,一見如故地與我們一起歡樂、一起勁舞、一起采桑葚吃……
中國是一個統一的多民族的國度,新疆更是一個民族融合、和睦的大家園。多少年來,多少代智慧而又勤勞的各族兒女同心同德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人間奇跡,譜寫了一曲又一曲不朽樂章。
今日的新疆早已舊貌換新顏。桑樹仿佛也與時俱進似的遍地生根,茁壯成長起來。從田間地頭、農家院落,到溝坎渠邊;從城鎮街頭、機關大樓,到小區住宅,到處都有桑樹的身影,到處都充溢著桑葚的芬芳。它就像廣袤而又美麗的新疆大地無處不在、無處不有的民族團結、民族融合的碩果,早已遍地開花結果,四季常青不衰。
呵,新和的桑葚熟了,新疆的桑葚熟了,中華大地的桑葚也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