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悲歌

●閻受鵬

半月前，鄰居一位漁民從海上帶來了一只海鷗，聽說，那只鷗鳥因啄食晾在桅桿上的漁網(wǎng)中殘留的小魚蝦，不慎誤落人們設(shè)置的圈套，被網(wǎng)絲纏住了腳爪而遭擒。

瞧著海鷗無精打采的樣子，我的腦海里不禁浮現(xiàn)出它翱翔在天宇的情景：伸展著兩扇銀色的又尖又長的強壯羽翼傾側(cè)著，回旋著，并作短促、清脆、悠遠(yuǎn)的歌唱，如同一個壯漢在曠野里吹出的嘹亮的口哨！

我還見過白鷗似一縷輕煙雋逸而從容地飄落在浩莽的海面上，銀色的雙翼浮圈似地支持著體重，紅色的趾蹼輕輕地劃著海水，隨著波濤上下漂浮，多么松閑、多么舒適??！

如今，它被擒了，潔白的羽毛沾上了斑斑點點的污泥，見到逗著它玩的人，眼中便流露出極其驚恐的神態(tài)，躲躲閃閃。

那位漁民不想殺掉海鷗，只想讓它成為十歲兒子取樂的活玩具。他為了防止海鷗逃脫，便把海鷗雙翅的翎毛剪掉了，還在它腳上系上了一條綠色的柔韌的塑料繩子，使它只能蹦著走、不能展翅飛，因而，海鷗的活動天地便囿于小小的院子里。它每天就這樣供小孩放學(xué)歸來逗玩，久而久之，便心灰意懶，不愛吃人們喂它的小魚蝦，一天天消瘦下去，體力漸漸不支，有時會耷拉著翅膀撲楞地歪一下身子。

終于有一天，海鷗擺脫了孩子的嬉戲，倒在小院子的墻角下，不再起來了。海鷗的死使我情不自禁地哀思起來。

我望著沈家門港上空閃電般劃出一道道漂亮弧線的白海鷗，深深地惋嘆那只海鷗的悲慘命運。

海鷗本是自由鳥，如果人們無害它之心讓它來去自如，亦能相親相依。傳說，古代退隱者，喜與鷗鳥訂盟，同住在水云鄉(xiāng)里。朱熹在《過蓋竹作二首》中說“浩蕩鷗盟久未寒，征驂聊此駐之干”，辛棄疾也曾詠“富貴非吾事，歸與白鷗盟”，那是一種與鷗鳥為友的真摯的忘機之情。陸龜蒙詩“除卻伴談秋水外，野鷗何處更忘機”；陳與義《蒙示涉汝次韻》“知公已忘機，鷗鷺宛停峙”；宋末作曲家劉志方的琴曲《忘機》，曲意雋永，細(xì)膩地抒發(fā)了那高尚的情操?！读凶印S帝》謂：“無機心者，則異類亦與之相親。”一旦人對鳥有算計，則人鳥便疏遠(yuǎn)了傳說，古時有位愛鷗鳥的人，每日海上與鷗鳥游，數(shù)百只鷗鳥與他相聚同樂。他的父親說“聽說海上鷗鳥都跟著你游樂，你能否拿幾只給我玩賞？”翌日，他到海上，鷗鳥只在空中盤舞，再也不肯下來。

當(dāng)今也不乏人鳥相親的事例，英國倫敦我國昆明等地不是也能見到人與鳥忘機同樂么？那年冬至?xí)r節(jié)，西伯利亞紅嘴鷗飛到昆明越冬，給春城增添了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昆明各界人士紛紛提出舉辦海鷗文化節(jié)以增添人們保護野生動物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意識。這無疑是明智之舉。

那里是鳥兒的天堂，但愿天下的鳥兒都有那樣的生活環(huán)境。

然而，那只海鷗的命運悲慘：它不僅被人剪去羽翎，而且兩腳還被系上繩子；這樣,它就永遠(yuǎn)飛不起來,完全失去自由，只能在狹窄的空間活動；怎能不在孤寂和憂郁中死去？海鷗是勇敢的鳥，它敢于搏擊狂風(fēng)暴雨，將閃電雷鳴作磨翅石，磨硬擔(dān)負(fù)自己命運之榮辱的翅膀，再大的風(fēng)浪、再大的苦難，它都能挺過去。然而，它難以承受剪除羽翎、系住雙腳、限制自由的羞辱。與其成為人們股掌上的玩物，它寧肯舍棄生命。

是呀，以失去自由而茍生，不如壯烈地犧牲以延長生命的音響和光華。絕壯的音樂，多是悲涼的韻調(diào)；高尚的生命，常在壯烈的犧牲中。

飛禽尚且如此，人更不必說了！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蒼天和母親！

可嘆，鄰居雖無殺鷗之心，但不擇手段扼殺海鷗的天性稟賦，一心想將其馴為服帖的玩物，以遂一己之私愿，不僅愚昧，而且殘酷。

掌握別人命運或能改變別人命運的人，我們希望他們能有愛心和公心。倘若像那位鄰居那樣不擇方法強制地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往往會事與愿違地戕害自己所愛的人和物！

從另一角度講，命運要由自己駕馭，并靠自身拼搏去改變。這點，海鷗做不到，而人應(yīng)當(dāng)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