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之問”的余音

萇清+++錢煒

錢學森的擔憂被概括為一個問題：“為什么現在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yǎng)不出杰出人才？”

2014年，中國科技研發(fā)人員總量達到380萬人，位居世界第一；國際科技論文數量穩(wěn)居世界第2位。全社會R&D（研究與開發(fā)）支出達13400億元，其中企業(yè)R&D支出占76%以上。

教育部公布的2011～2014年全國研究生（包括碩士生和博士生）招生計劃通知顯示，中國研究生招生總規(guī)模從2011年的560495人，擴大到2014年的631020人，2014年比2011年增加了12.6%。據教育部副部長杜占元透露，自1981年我國學位制度建立以來，30多年間共培養(yǎng)博士研究生49萬人，碩士研究生426萬人；其中近5年培養(yǎng)的研究生數量約占培養(yǎng)總量的50%。

以上一個個數字說明，中國并不缺少科技人才，但是在擁有這樣一個數量龐大的科研人員群體的情況下，為何我們迄今還不能給“錢學森之問”一個有力的答案呢？很顯然，雖然人才培養(yǎng)規(guī)模日益壯大，但質量提升緩慢，創(chuàng)新型人才培養(yǎng)的質量并不理想。

錢學森在他人生最后一次系統(tǒng)的談話中曾經說：“今天我們辦學，一定要有加州理工學院的那種科技創(chuàng)新精神，培養(yǎng)會動腦筋、具有非凡創(chuàng)造能力的人才。我回國這么多年，感到我國還沒有一所這樣的學校，都是些一般的，別人說過的才說，沒說過的就不敢說，這樣是培養(yǎng)不出頂尖人才的。”

曾經培養(yǎng)出錢學森的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光是為中國就培養(yǎng)了很多著名科學家。例如，錢偉長、談家楨、郭永懷等等都是從加州理工學院學習歸來的。

對于前輩的感慨，北京大學教授、著名神經生物學家饒毅深有同感，他也認為：“中國成為世界強國不僅需要一般人才，而且需要較多的杰出人才。但是，中國缺乏產生杰出人才的文化環(huán)境。”在饒毅看來，中國文化產生的環(huán)境和體制埋葬了中國的愛因斯坦、比爾·蓋茨、斯蒂夫·喬布斯……

“中國盛產人際關系自如的小聰明、學習能手的中聰明，缺乏能夠給國家和人類帶來進步的大聰明。改善文化，減少小聰明、增加大聰明，是中國崛起所必需的。”這位新一代海歸的代表性人物認為，“我們缺乏發(fā)現、培養(yǎng)、支持優(yōu)秀和頂尖人才產生的環(huán)境，沒有形成一支強有力的優(yōu)秀人才隊伍，所以尚未建立起保障中國崛起和長期領先的堅強基礎。”

饒毅認為，不僅是和國際比較，中國現在的科技人才成長環(huán)境也遠遜于中國近代史上曾經出現過的西南聯大、兩彈一星的智識群體。如果我們比較中國近代史，西南聯大來源于清華大學的數學系，曾同時有陳省身和華羅庚，中國數學的高峰可能不是現在，而是那時。生物醫(yī)學研究的高峰是上世紀20年代到30年代的協和醫(yī)學院。

饒毅2007年從美國辭職回國，他向來以對中國科學文化的大膽批評和反思而著稱，他甚至2011年在中科院院士增選中落選后，公開宣布“將不再成為候選人”，并表示“不做院士照樣可以挺起腰桿”。對于中國培養(yǎng)頂尖科技人才的不利環(huán)境，饒毅認為，“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文化上有重大缺陷”。他總結道，中國的文化是“做人的文化”優(yōu)先于“做事的文化”。

按照饒毅的解釋，做事的文化強調創(chuàng)造性，對人的個性要求比較簡單明了，要講道德、有原則、要誠實，也鼓勵樂觀。這些簡單的為人基準，在少年兒童期間教育好，以后都要遵循，無需經常琢磨。

而做人的文化強調處人。在目前的中國，做人提倡的是對上級、對老人、對周圍的圓滑，所謂做人“成熟”和“聰明”，而不是講道德。做人的文化，不是絕對不要做事，而是做事不那么重要，特別是和“做人”發(fā)生沖突的時候，“做事”就讓位于“做人”了。

1955年8月，中國方面以釋放11名美國飛行員戰(zhàn)俘的條件換取錢學森回國。雖然當時的那一代海歸回國的歷史背景與新一代海歸有所不同，但是，錢學森及其所代表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群體的回歸，是在得到國家支持的情況下，大膽做中國人沒有做過的事業(yè)的。他們敢于在國外封鎖的情況下，自己探尋出道路，最終為國家立下鼎足之功。

在饒毅看來，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下，錢學森那一代科學家回國就是來“做事”的。他認為，現在，雖然很多人也號稱做“國家需求”的科學研究，并因而得到強力支持的，但其中既有好的課題，也有一般的課題，甚至還有很差的課題。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有人把科研項目的立項、評審，變成了服務某些人利益和關系的手段。“識相”和“圓滑”的人得到支持，而創(chuàng)新和做事被學術以外的因素所排擠。饒毅認為，在當代，科學文化的局限已經直接影響中國科學的發(fā)展。

科學文化是近代科技革命實踐的產物。16、17世紀以來，科學技術迅猛發(fā)展，相對獨立的科學文化系統(tǒng)逐漸形成。科學文化的內涵主要包括科學知識、科學思想方法和科學精神幾個方面，而其核心則是科學精神。

在中國，錢學森不僅是一位科學家的名字，而且是對科學家這個詞的詮釋。也許，當代科技人才與錢學森那一代人的家國情懷會有不同的表現方式，但是，以創(chuàng)新為基礎的科學精神是永恒的。這種精神與國家強調科技創(chuàng)新的全局發(fā)展戰(zhàn)略具有高度的統(tǒng)一。崛起的中國需要又一個更加燦爛的“科學的春天”。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