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人與創始人是什么關系？

王珍一

“我們在此懷著感恩之心與不舍之情向和我們一起走過精彩創業歷程的小伙伴們告別！我們把1號店看成我們的孩子，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情感，我們吃飯，走路，做夢都想到1號店，1號店是我們的一切，我們用‘心’而不僅是用‘腦’做1號店。”

2015年7月14日1號店創始人兼董事長于剛的一封離職信成為落在商界的一枚重磅炸彈，引起各方唏噓感嘆，此前盛傳的沃爾瑪入股1號店之后于剛離職的傳聞也終被證實。作為中國電子商務TOP10的企業創始人，在投資人進來后“無奈”離開自己一手創辦付出心血和熱愛的企業，映照的卻是中國商界投資人與創始人在企業經營管理上的終極命題。于剛沒能找到兩者之間的和諧相處之道，此前雷士的吳長江、俏江南的張蘭亦然。他們曾經也有過蜜月期，“恩愛”助推公司發展。隨著時間推移，股權占比改變，關于公司未來去向以及控制權、話語權等問題成為他們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謾罵、武力、奪權隨之而來。誰生誰死，誰去誰留，仿佛成了最后唯一的選擇。

缺錢的創始人們

2007年于剛和朋友劉峻嶺辭去在國際巨頭戴爾的高管職位回到上海張江創業，經過一段時間市場調研他們決定做一家電商網站。在一間10平方米的房間里，他們自己設計LOGO，在招聘網站上發廣告，去印刷廠印銷售目錄再去地鐵站和小區發放，去倉庫里揀貨、盤點甚至親自送貨。終于2008年7月1號店正式上線，為了能與其他電商網站差異化競爭，于剛將1號店打造成“網上超市”，“網上超市”模式的成功使得1號店在一眾電商網站中脫穎而出。

隨著市場規模的擴大，1號店燒錢越來越多。到2009年，1號店面臨有市場無資金的困境，這一年又恰逢金融危機來襲，VC不再投資電商。在困境中的于剛開始和平安集團接洽，作為平安集團掌門人的馬明哲看到1號店所持有的醫藥資源，希望通過互聯網來推動其健康險的發展。擬將平安投資創建的平安藥網和平安醫網劃入1號店以實現三網合一。隨即平安集團以8000萬元，獲得1號店80%的股權。有了資金支持的1號店在這一年年銷售額爆發性增長為8.05億元，勢頭強猛。

變故發生在2011年，這一年平安在整合資源的過程中發現1號店對其主營業務拓展并沒有起到預期效應。隨即平安將1號店20%股權作價6500萬美元出售給沃爾瑪，到2012年沃爾瑪增持1號店股份，持股比例約51%，取代平安成為1號店大股東。國外巨頭的到來，帶來的是不同的公司定位與發展方向，作為1號店創始人的于剛與沃爾瑪的矛盾開始顯現出來。

與于剛類似的是，作為公司創始人的吳長江、張蘭同樣遇到此類情況。雷士照明是吳長江一手打造的中國照明行業的龍頭企業。在發展過程中因為與其他創業合伙人理念的分歧，吳長江不得不支付其他合伙人8000萬元股權轉讓款，從而保證公司在他的理念下正常運行。彼時缺錢的吳長江得到軟銀賽富首席合伙人閻焱的出手相助，軟銀賽富向雷士照明注入資金2200萬美元，吳長江得以解決資金難題。作為回報，軟銀賽富獲得雷士照明35.71%的股權。隨后雷士在香港成功上市，閻焱掌管的軟銀賽富持有雷士18.48%的股份，吳長江在雷士的股權只剩下15.33%。為了重獲公司控制權與話語權，吳長江與閻焱鬧翻。吳長江找到了盟友德豪潤達的董事長王冬雷，隨著王冬雷入股雷士，閻焱出局，德豪潤達成為雷士第一大股東。隨著戰略規劃的不同，王冬雷與吳長江矛盾顯現。

與于剛、吳長江不同的是張蘭的主要問題出現在與投資人的對賭協議。2008年張蘭為了緩解現金壓力，引入外部投資者鼎暉創投約兩億元資金，占有俏江南10.526%的股份。同時，雙方簽訂了回購協議，如非鼎暉方面的原因造成俏江南無法在2012年底上市，則鼎暉有權以回購方式退出俏江南。

2011年3月俏江南向中國證監會遞交了A股上市申請，但在2012年1月份證監會披露的終止審查企業名單中，俏江南赫然在列。隨著上市失敗，張蘭個人不得不向鼎暉支付因為對賭失敗的巨額資金。為了支付巨款，張蘭賣掉自己持有的俏江南大部分股份。俏江南找到了歐洲私募基金CVC，經過一番運作，2014年4月CVC宣布，已獲得相關監管部門批準，完成對俏江南控股權的收購，成為其最大股東。CVC以3億美元獲得俏江南82.7%股權。危機過后，俏江南在管理權和發展方向等方面與CVC存在巨大分歧，一場風暴即將席卷俏江南。

于剛也好，吳長江、張蘭也罷，作為公司的創始人在公司資金緊張的時候他們共同選擇了外部投資者。隨著股權占比和控制權的變化以及經營管理 理念的不同，投資人與創始人的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爆裂或溫和的選擇

沃爾瑪在中國除了山姆會員店網上商城外，并無官方網上商城。在業內看來，沃爾瑪遲遲未組建線上業務，1號店或搖身一變成為其線上替身。而今年4月，沃爾瑪全球總裁兼首席執行官董明倫來華并在北京召開媒體溝通會，其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我們對1號店的投資讓我們能夠有機會快速地進入電商市場，并且在中國測試一些創新的解決方案”。沃爾瑪全球電子商務總裁尼爾·阿什則在內部信中表示，1號店已成為沃爾瑪顧客服務戰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種種跡象表明沃爾瑪對1號店的定位與于剛理念相反，在于剛看來中國的電子商務目前處于燒錢搶占市場的階段，此時如若不及早行動，很容易被后來者趕超。于是于剛主張的燒錢擴張市場與沃爾瑪要求的穩定業績背道而馳，矛盾顯現，1號店內部分化。隨著沃爾瑪派駐人員進入1號店，原1號店核心高管財務副總郭冬東、人力資源副總梁勇、CTO韓軍、市場部副總裁程峻怡等相繼離職，創始人于剛與沃爾瑪的矛盾公司內人盡皆知。與爆裂的吳長江、憤怒的張蘭不同。當矛盾無法避免時，教授出身的于剛選擇了溫和的去解決所有問題。

曾經有人問于剛，公司有了新東家感覺如何？于剛回答：“為融得足夠的資金和獲取能幫助我們快速發展的戰略價值，我們選擇了中國平安和沃爾瑪的投資。我們不將自己是否控股和股份的多少放在首位，更看重事業能做多大和企業能走多遠，用自己的股權換來企業長遠的利益是我們心甘情愿的。”雖然與大股東矛盾重重，卻抱著“用自己的股權換來企業長遠的利益”之心的于剛最終在與沃爾瑪矛盾無法協調的情況下選擇安靜的離開。

對于于剛的離開，沃爾瑪全球電子商務總裁尼爾·阿什以內部信的形式進行了友好回應，“自從沃爾瑪投資1號店以來，我有幸和二位共事，對他們創新的勇氣、專注顧客服務的激情以及為1號店的業務所打下的世界級的基礎深表敬意和感激。”在與投資人的博弈中于剛算是落得一個體面的結局。

與溫和的于剛相比，吳長江就要火爆得多。為了重新獲得公司的控制權與話語權，曾經并肩作戰的盟友反目成仇。王冬雷甚至直言吳長江是他一生中沒有見過的“大惡之人”。 2014年8月29日雷士照明的臨時股東大會上，王冬雷率眾部直指吳長江私相授受、輸送利益，指責吳長江在雷士照明董事會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違規擔保，可能使雷士照明遭受1.73億元巨額損失，投票罷免吳長江在雷士照明的任何職務。

緊接著兩人先后在重慶、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并接受媒體專訪，對公眾關心的問題，進行有利于己方的隔空辯白。兩人甚至“默契”地分別播放了錄像和錄音。吳長江播放了“德豪大股東王冬雷涉黑被重慶公安局抓捕”的1分多鐘視頻。王冬雷則在現場播放了錄音，以證明“吳背負4億賭債、每月1000萬利息”的真實性。

隨著爭權戰的升級，雷士分化為兩大陣營，甚至出現兩個公司總部。下屬之間互毆以及攻入對方辦公室事件屢有發生，一場投資人與創始人之間的權力爭奪戰演變為實業界的一場鬧劇。雖然吳長江竭力動用各種資源尤其是他以前深為信賴的經銷商兄弟，但王冬雷棋高一著，最終這場資本方與創始人之間的博弈以2015年年初吳長江被以“挪用資金罪”被惠州警方批捕而落下帷幕。

在溫和與爆裂之間的張蘭的日子并不比于剛、吳長江好過。作為曾經誓言要打造“餐飲界的LV”的張蘭，通過幾十年的努力終于將俏江南打造成在中國頗具知名度的高端餐飲品牌。也許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因為自己的一次融資而將自己和公司的命運偏離了正常軌道。在與鼎暉合作時，她已經很不快，甚至直說引進投資方鼎暉是“俏江南最大的失誤。”

當CVC進入，鼎暉退出之后，張蘭的噩夢依舊沒有結束，2015年3月21日，有媒體披露，張蘭及其創立的俏江南發展有限公司被歐洲私募基金CVC旗下的甜蜜生活美食有限公司訴至香港法院，并申請在開庭前凍結張蘭等被告的資產。張蘭的霉運不止如此，由于CVC沒能償還銀行大約1.4億美元的貸款，連累張蘭的股份也被銀行接管，如今張蘭的律師正為此向CVC討回損失。

引入投資方后，張蘭沒能使俏江南實現跨越發展，反而使自己深陷各種困境之中。到2015年7月16日，因為在俏江南官網上再也看不到張蘭的名字，一時間關于張蘭出局俏江南的消息甚囂塵上。張蘭回應已于2013年底主動辭去了俏江南相關運營公司的董事和法定代表人等一切職務，不再參與俏江南公司的日常運營管理。一場投資人與創始人的博弈，再次以創始人的敗北而告終。而讓張蘭更痛心的莫過于看著自己一手創辦的企業再次被CVC倒手賣掉。

相處的命題

似乎在中國投資人與公司創始人之間很難有“美滿的婚姻”，雖然一開始投資人和創始人之間有著甜蜜的“蜜月期”，但隨著追求、目標的不同，股權占比的變化，二者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以至于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不僅最近的于剛、吳長江、張蘭如此，更早之前相宜本草的創始人封帥與投資方今日資本同樣鬧得不歡而散。在投資相宜本草期間今日資本將全國化妝品企業業績超過5億的企業都接觸了一遍，包括自然堂、完美、泊萊雅、卡姿蘭、美膚寶等。相宜本草對此意見很大，聲討其不應投同業競爭企業，有意造成“左手打右手”的態勢。在相宜本草上市之前封帥甚至直言今日資本的掌門人徐新是個騙子。

與封帥不同的是當當網創始人兼CEO李國慶同樣對投資人意見很深，只不過他是在企業上市之后發作。2011年李國慶在微博上爆粗口大罵幫助其上市的投行，導火索是李國慶認為大摩故意給當當的IPO價格定低，并以此來謀利。由于定價偏低，當當網上市當天開盤即大漲53%，收盤時更是上漲了87%。而在上市當天，李國慶以16美元的發行價出售了130萬股ADS。如果按照當日收盤價29.91美元來計算的話，僅僅這筆交易他就少賺了1800萬美元。慶幸的是他們在與投資人的博弈中保住了自己的公司，保全了自己。

而這一切開始的根源可能就在于創始人沒有搞清楚資本市場的游戲規則。公司的創始人和投資人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很復雜。創業初期，雙方更多的還是魚和水的關系，表現得比較融洽。但是，創始人和投資人對于公司的根本目標是完全不同的：創始人往往希望將公司做成百年老店，至少也要增加自己持有股票的賬面資產，他們不會太在乎短期收益；而大多數投資人只在乎短期收益，只要被投資公司成功上市，往往就會套現走人，之后就是橋歸橋，路歸路了。而且，投資人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往往還會采取簽訂“對賭協議”、投資競爭對手“雙面下注”等創始人看起來“不地道”的方法，像陳曉的永樂電器也是因為與大摩對賭失敗而不得不賣給了國美。

國內首家專注企業股權架構設計的創始人何德文也曾說，資本和人一樣，是有不同的性格和脾氣的。創業者融資時，要讀懂資本背后人的不同性格，拿適合自己的錢。等到下雨時才想起修屋頂，只會弱國無外交，控制權地位會很被動尬尷。

如果創始人不懂得資本市場的游戲規則，找到與資本和諧相處的方法，中國依舊還會出現千千萬萬的于剛、吳長江、張蘭們，投資人與創始人之間的博弈并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