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一

“張炳升的人生充滿傳奇,年輕時的他熱血,意氣風發,干過不少‘渾事’,同時,他秉承了父親留給他的遺產——聰明,踏實,勤勞。人生雖幾起幾落,但他從未被擊倒;他敢于面對過往的一切,從不避諱談及往事,顯得格外真誠,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著名產業學者金乾生如此評價張炳升。他們兩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經常一起品茶論道。“只有真正把你當兄弟的人,才會直言不諱地說出這樣的話。”張炳升對《時代人物》記者說,
“兄弟”在張炳升眼中,是一個分量很重的詞,盡管人到中年,他身上的熱血似乎從未冷卻過,對那些對自己性子的人,他喜歡以“兄弟”相稱。這個長相酷似演員陳建斌的中年男人,喜歡看古龍的小說,喜歡談論“江湖之事”,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如同古龍小說里的人物“小魚兒”一樣,是一個從小生活在“惡人島”,但心存光明的俠客。
同時,他又是一個十足的工作狂人,在我們采訪過程中,他不停地接聽電話,接待客戶,陪同北京來的北青旅領導考察項目,忙得不亦樂乎。他的額頭不停滲出汗珠,一旁的工作人員則不停地給他遞紙巾,只要進入工作狀態,他的目光如炬,顯得神采奕奕。“昨天工作太晚了,張總今天凌晨4點才睡的。”炳升投資的工作人員告訴《時代人物》記者。
從涇陽縣農村的一名手扶拖拉機司機,到如今炳升投資集團的董事長,張炳升用了二十多年時間,當他講述那些往事的時候,整個人完全沉浸其中,思緒仿佛一條細流,穿過高山,奔向平原,最后流入大海。他太善于講故事了,或者說,那些故事已深深鐫刻在他的腦海里了。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經歷并未讓張炳升成為復仇者或選擇自我放逐,傷痕被后來的成功迅速抹平,他成了上流社會的新成員。
一個想當藝術家的農村娃
2011年,當張炳升再回到涇陽縣最北邊的嵯峨山下中梁村時,往事一幕幕就如同幻燈片一樣浮現在眼前,讓他禁不住感慨萬千。這次回鄉,張炳升是為了給父親重修墳墓,“這是我的一個心結,當年,我們實在太窮了,沒有好好安葬父親。”說到這里,張炳升有些哽咽。
20歲那年,父親沒有因傷去世的話,或許他的人生會很不一樣。父親在張炳升記憶中,是一個頗有些神奇色彩的人物。那個樸實的老農民一輩子沒有念過書,不識字,不過,他只要走過一塊地,念著古老的口訣,就能算出這塊地的面積,更為玄妙的是,他能在算盤上運算加減乘除法,左右手同時使用兩個算盤,計算同一道題,同時計算出結果,猶如武俠小說中的世外高人一般。“父親雖然沒什么文化,但卻是一個干活的好把式,他天賦異稟,經驗豐富,是村里生產隊的隊長。”張炳升用一種近乎崇拜的語氣說道。
很顯然,父親身上的某種特征完整地遺傳給了張炳升。這也是他日后在商海中幾度沉浮,而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
在父親去世之前,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有父親在,總歸還過得去,“那個年月,吃飯成了最大的問題,家里有一點吃的,父親總會留給我們姐弟幾個。而他自己……”張炳升感受到那份濃濃的父愛。
張炳升有過短暫而美好的童年,小時候,他的理想是當一個藝術家,他尤其喜歡畫畫,直到現在,在老家的墻壁上除了泛黃的舊報紙外,還有他兒時的信筆涂鴉。張炳升用手機將它們一張一張拍下來,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早已墜入時光長河的童年。
一場意外的塌方事故幾乎奪走了父親的生命。支撐起整個家的父親倒下了,“高位截肢,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張炳升要不停地給父親按摩肌肉,防止僵硬壞死。對一個連吃飯都成問題的家庭來說,這無疑是一場災難——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父親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但父親一直不肯閉眼,直到聽到我要結婚的消息,他的眼神才終于舒展開來,平靜地等待死亡。”張炳升回憶,他一直守在父親的床前,父親早早地穿好了壽衣,第二天清晨,他發現父親的身體早已冰涼。
當時,張炳升身上只有11塊錢,根本無力操辦葬禮,村里人幫忙挖的墓穴棺木放不進去,他和大哥兩人連夜又挖了兩個小時,才將父親的棺木放入墓穴。“父親生前沒有拍過一張照片,但他的樣子一直存留在我的心中。”假如讓張炳升挑一張生命中最美的畫面,那一定是父親溫和地對他們姐弟幾人說“你們吃吧,我吃過了”的那一瞬間。
許多年后,張炳升再次站到父親重新修葺過的墳前,旁邊停著他的奧迪Q7越野車,身后還跟著一群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起悼念父親。那時,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完成了一個使命,“父親終于可以含笑九泉了。”張炳升淡淡地說。
折騰不止的前半生
“沒幾年,我母親也去世了。可以說是活活給餓死的。”父親走后,貧困如同瘟疫一樣撕扯著這個飄搖的家庭。最讓張炳升難以忍受的不是貧窮,而是在貧窮中,一些丑惡的人性暴露出來。欺凌、勢利、冷漠……這些讓張炳升年輕的心變得堅硬起來,“一定要混出人樣來。”種子一旦醒來,就會破土而出,勢不可擋。“我什么都不會害怕,因為我知道,父親在天上看著我,保佑著我。”張炳升說。
“孝行天下,行孝的人生才能順,所以叫做孝順”,這是張炳升常常說的一句話,如今看來,這也是他人生的真實寫照。然而,在二十多年前,除了有一臺手扶拖拉機之外,張炳升幾乎一無所有。幸好,他心中還有一柄劍:那是一柄信念之劍,是父親臨死前的嘆息,是母親撿拾菜葉時佝僂的身體,是那些冷漠的眼神。張炳升“仗劍走江湖”的人生就此開始。
年輕的張炳升別的沒有,但有一身力氣,一次能扛300斤糧食。拳頭如鐵錘一般。1990年離開家鄉后,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跑到河南靈寶縣安底鎮的山里去背金礦石。每天從伸手不見五指的礦洞里把金礦石背出來,給雙腳帶上防滑的腳碼子,經過山路崎嶇的雪地上將礦石背到山下,別人背100斤,為了賺錢,他每次背200多斤。一不留神可能就會墜入萬丈深淵。“那個時候,真是拿命換錢。”張炳升回憶起當初的情景,仍然脊背發涼。
在很多場合,張炳升說自己是個地道的農民。在結束了背礦石生涯之后,他開始自己種菜,當起了菜農。在這一段時間里,他敏銳地發現,由于飲食習慣的不同,南方人愛吃的香菜,在北方的氣候下遍地都是,假如將北方廉價的香菜運往南方,那豈不是能大賺一筆?他心里暗自慶幸,父親雖然沒有給他留下什么,卻給了他一個靈光的腦袋。
“北菜南調”計劃要解決的另一個問題則是空運,不過,這個問題對于張炳升而言,分分鐘就得以解決——直接與航空公司達成協議,承包了客運飛機上的貨運倉,這個“北菜南調”的生意做了兩年,張炳升立即從一個不起眼的菜農華麗轉身,成為了掌控蔬菜王國的大老板。
“父親曾說,‘說話要經過大腦,做人要腳踏實地,利他之心是你征服世界的信條’,這話我一直銘記于心。”講述那段故事的時候,張炳升顯得有些興奮,有種“初涉江湖”的激動與莽撞,但他仍然不忘父親教給他做人的道理。那時,改革開放才剛剛開始,還沒有建立起一個規范的市場秩序,競爭對手之間,不時地打起“價格戰”,硝煙彌漫,而這給了張炳升“一統江湖”的機會。憑借在實戰中練就的一身本事,他的蔬果事業版圖越做越大,也掙了不少錢,“我回到老家,蓋了新房子,到現在,那個房子都算是方圓幾里蓋得最漂亮的。”張炳升笑著說。
仿佛是老天故意要考驗他一樣,本來如日中天的蔬果事業在1998年毀于一旦。蔬果市場的混亂讓惡性競爭從來沒有停止過,再加之那年南方的一場洪災,讓張炳升賠了個精光,幾乎傾家蕩產。他經歷過苦難,這一點挫折終究算不了什么,但“江湖的險惡”迫使他遠走新疆。在烏魯木齊市克拉瑪依承包了新疆工學院圖書館的土建工程,最終卻因掛靠單位拖欠費用,以失敗告終,負債累累。這一段經歷他講得云淡風輕,“人生就像一場無休無止的折騰。”張炳升感慨道。
浴火重生,寶劍出鞘
兩年后,當張炳升再次回到西安時,他與一個落魄的待業青年沒什么兩樣,為了躲避債主,他改名換姓取名張軍,立誓重整旗鼓。他租住在邊家村南邊的西何家村的城中村里,每天與酒相伴。但他身體里的熱血從來不曾冷卻,白天在省醫院門口賣報紙,晚上在體彩投注站里買彩票。“賣五十份報紙,能掙十幾塊錢。我當時就想,寧當一塊錢的老板,也不愿做一萬塊的馬仔。”張炳升默默地等待東山再起的機會。
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發生奇跡,但這種奇跡并沒有發生在張炳升身上,除了賣報紙,他做過家政,陪護老人,每天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穿梭于這座偌大的城市。他甚至還當過“蜘蛛人”被懸掛在半空清洗大樓外墻,張炳升臉上至今還留著當年清洗外墻時被清洗用的化學品腐蝕的印記,只要喝酒,臉上被酸性清洗劑腐蝕過的地方就會變紅蛻皮。“這就算是當過蜘蛛俠的標志吧。”張炳升開著玩笑說道。
保潔這份工作,他干得辛苦,也干得出色。就如同父親當年一樣,不僅僅是天賦異稟,還有做事的認真,做人的規矩。有一次給雇主家做完保潔。準備離開時,雇主突然說:“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保潔員。”沒想到這個雇主是一個領導,張炳升做事的專業程度讓他感到詫異。聊過之后,兩人很快就熟絡起來,“后來,這個領導給介紹了長安醫院的常年保潔項目。”
長安醫院的保潔項目讓張炳升在保潔行業里一炮打響,他抓住了這次機會。很快在業界就有了自己的名聲。2003年11月份,張炳升戲劇性地加入了老三屆集團,在老三屆世紀星大廈任保潔主管,他的干練與認真得到了領導的賞識和同事們的認可,大家私底下都叫他“張總”,“我當時還有點不好意思,但集團領導戴琳總裁跟我說‘有位就有威,有威就有位,難道你不想當老總嗎’”一句話讓張炳升茅塞頓開,他開始不斷提升自己的業務水平,一個禮拜就學會了使用電腦,相繼學會5S標準化,900認證內審員,各種辦公軟件熟練掌握,物業方面的知識幾乎能倒背如流。每天,在領導們開會之前,他都會提前將會議室打掃得一塵不染,“一個抹布,我折過來折過去,能擦六張桌子,”張炳升有些得意地描述。進入老三界集團工作后,張炳升還清了所有債務,把張軍名字改回真名張炳升。
有了這些經歷,在2004年,他順利地進入賽高國際擔任物業公司總經理,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張總”。參與地產項目開發及物業管理。“每天八點鐘,我都會去四棟樓里轉一圈,哪一層漏水,我都一清二楚。”此時的張炳升已經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楞頭青,儼然是一個身經百戰,實戰經驗豐富的“商界奇俠”。
閑下來的時候,張炳升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人生。偶然之間,他接觸到了陳安之的《超級成功學》,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他居然還當起了給職場人員培訓的老師。“一步一步都有貴人相助,可能是父親在冥冥之中,護佑著我。”張炳升這樣解釋道。
浮華落盡平常心
“一壺老茶問春秋,平常之心度人生。”這是張炳升現在的心境。他現在的微信圈粉絲3000多人,微博粉絲有五萬多人。幾乎每天他都會分享一些勵志的小短句,既是一種生活的調劑,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激勵。有時候,還會有小驚喜。“有的客戶會先加我的微信,開始了解我,見面之后就已經很熟悉彼此了。談起事來也水到渠成。”張炳升說,
所有武俠小說里,名震天下的大俠們,最終都會選擇退隱江湖,“他不在江湖,江湖上卻流傳著他的傳說。”這是一種追求,一種淡泊名利,不在乎成敗的境界。張炳升說自己身上還有著家族的使命,那就是家族的榮耀——他骨子里還保留著家族文化的傳統。
2009年之后的故事與之前相比顯得波瀾不驚:他離開了那個呆了五年的賽高國際,“在那個地方居然呆了五年。”張炳升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事實上,他從未放棄過自己當老板的想法。之后,他去甘肅與發小合伙開發房地產項目,過程和結果他不愿意細說,只是說項目開發的速度很快,從拿地到項目結束只用了兩年時間。也是在一次機緣中,他為一家房企融資成功,至此,成立了“陜西炳升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他開始進入一個新的領域:房地產金融。短短幾年間,在全國范圍內,張炳升幫助三十多家房地產企業融資成功。“讓更多的人有好房子住”是他談到企業時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這種愿望讓他的商業視野和格局變得高遠——這是一次脫胎換骨,化繭成蝶。現在,他更希望把這一切都傳給下一代,就如同父親留給他的那些樸實的話語一樣。“他以后一定是一個企業家,這是一種傳承。”張炳升指著坐在一旁的兒子說,那是一個微瘦“90后”青年,樣子不似父親那般威武壯實,但接人待物已有父親當年的風范。早些年,張炳升在外打拼,很少顧及兒子,兒子幾次生病動手術他都不在身邊,之前,兩人的關系并不融洽,“現在,我把他帶在我身邊,感情又重新建立起來了。”說完,張炳升開心地笑了。
張炳升說未來還有新的計劃,比如他幾年前去西藏喇嘛廟里收藏了合作老磚茶,現在升值了幾十倍,擁有巨大的商業前景。如同一臺不知疲倦的永動機一樣,張炳升的腦子里永遠裝著新鮮的想法,隨時準備投身其中。他適應行業的能力很強,這讓他能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不同的領域。“成功是有慣性的,而失敗也一樣,關鍵是如何打斷慣性,及時剎車,迅速掉頭。”張炳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