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觴與社會暗疾

金傳勝

哭與笑作為人類天生的生理機能與情緒反應，是人類表達感情的主要方式。在西方哲學視野下，它們更是通向悲劇性與喜劇性這兩個重要的審美概念的必由之路。例如柏格森有《笑——論滑稽的意義》一書。哲學家思考哭與笑，文學家則描寫哭與笑，離開了哭與笑的文學藝術無疑會失去不少魅力。

劉劍波的《哭比笑難》是一部借來自不同階層人物的哭與笑來反映人性善惡、人情冷暖、社會悲喜的小說。康德曾言：“大自然借助于某些內心的沖動來機械地促進人的健康，主要就是笑和哭。”換言之，笑與哭都是有益健康的。《哭比笑難》的表兄卻是一個不會哭、期待哭、怎么也哭不出來的人物。他已經厭倦了笑，希望自己能哭，只有哭才能讓他開心。盡管郭國祥自認為穩操勝券手到擒來，可無奈的是，直到最后表兄也沒有哭出來，哭的反而是郭國祥。表兄不但喪失了哭的能力，而且當郭國祥明白了他的極富侮辱性的提議時，竟還笑得前仰后合，不亦樂乎。不難發現，他的人性已經扭曲，靈魂步入畸形。他不但悲劇性地丟失了正常人哭的本能，而且異化到以病態、惡毒的方式來得到笑與歡樂。然而，這個人物并非已無可救藥，因為他也知道“笑并不代表一個人高興”，依然極度渴望能夠哭出來，亦即在其內心還是潛隱著對人性復歸的向往。

除了不會哭的情節不免荒誕外，小說中兩人數斤白酒下肚，雖面有改色而醉意全無的能力也令人“稱奇”。郭國祥天生酒量好，不想最后竟然敗給表兄，難道意味著后者更富天賦？

也許小說中特意寫到的“劈西瓜”的童年往事對此提供了解密之鑰。少年郭國祥曾經幾次模仿表兄，用掌劈瓜。可是縱使手掌劈得又紅又腫，愣是沒把西瓜劈開來。表兄直言，這個技能需要“千錘百煉”方可成就。由此可見，表兄千杯不倒的能力恐怕也是緣于酒局中的身經百戰吧？僅僅幾年他便靠承包魚塘發了大財、成為暴富戶，如果說沒有“酒友”的助力顯然不可能，更何況他向來恪守“一個人不喝酒”的原則。再看郭國祥，他因酒量好而在部隊得寵，成為首長的紅人。但他后來堅持回家，從此不再推杯換盞，而以蹬黃包車為生，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了兒子身上。1萬塊可以為兒子將來的出人頭地做鋪墊，所以他甘愿不顧自尊表演狗技來取悅表兄。郭國祥曾經因酒風光一時，滴酒不沾之后落魄窮困，關鍵時刻欲借酒一搏卻遭遇強敵。圍繞著酒上演了一場多么荒誕且諷刺性的人生悲喜劇！

人們皆知“無規矩不成方圓”，然而在物欲洶涌的時代大潮下，總有一些社會痼弊與暗疾以“規矩”為遮羞布自我裝潢、擁躉甚眾、暢通無阻。秉持著“按規矩辦事”，小說中的表兄一路財運亨達，物質的豐盛卻帶來了人性的缺失。他如今最大的煩惱是不再會哭，親情、鄉情對他而言一文不值。如果說他是當下社會某些“成功人士”的夸張寫照，那么郭國祥則代表了不逐俗流但終不免慘敗的失意人物。掩卷之余，每個讀者應該都會反思與追詰：如果必須通過遵照、奉守種種“規矩”才能實現成功，迎來“哭比笑難”的人生，這樣的生存真的有價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