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其神妙的一筆

余映潮

魯迅先生的小說《祝福》，用反復的筆法，幾乎將所有的人間悲劇都加到了一個生活在最底層的農村勞動婦女身上。

當故事寫到祥林嫂到魯四老爺家做工被婆婆抓回去之后、人們不久也就忘卻了時，接著又漾起了波瀾：

新正將盡，衛老婆子來拜年了，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自說因為回了一趟衛家山的娘家，住下幾天，所以來得遲了。她們問答之間，自然就談到祥林嫂。

“她么？”衛老婆子高興的說，“現在是交了好運了。她婆婆來抓她回去的時候，是早已許給了賀家墺的賀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幾天，也就裝在花轎里抬去了。”

“阿呀，這樣的婆婆！……”四嬸驚奇的說。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戶人家的太太的話。我們山里人，小戶人家，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哪有這一注錢來做聘禮？她的婆婆倒是精明強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將她嫁到里山去。倘許給本村人，財禮就不多；惟獨肯嫁進深山野墺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現在第二個兒子的媳婦也娶進了，財禮只花了五十，除去辦喜事的費用，還剩十多千。嚇，你看，這多么好打算？……”

上述描寫之中，隱藏著小說《祝福》中幾乎可以說是籠罩全篇的一筆；沒有這一筆，幾乎就沒有“祝福”的故事。

這一筆，就是：她婆婆來抓她回去的時候，是早已許給了賀家墺的賀老六的……

殘忍的婆婆將祥林嫂賣到賀家墺——這里的描述似乎并不引人注目，但它就是《祝福》中極為神妙的一筆。

它表現了祥林嫂被迫再嫁的苦難命運。

它表現了“婆婆”的精明、狠毒。

它表現了祥林嫂不屈的反抗。

它表現了祥林嫂生命中曾經有過的一段平靜安寧的生活。

它表現了祥林嫂失去第二個丈夫的悲慘。

它甚至于還表現小男人對祥林嫂的迫害——“兩個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勁的擒往她也還拜不成天地”——這里的“小叔子”，是“祥林”的弟弟，他參與了逼祥林嫂再嫁的活動。

然而最重要的是：祥林嫂是被逼嫁到“深山野墺”里去的。

這就為阿毛之死埋下了極為幽遠“伏筆”，只有“深山野墺”，才會“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來了狼”；只有在“深山野墺”，阿毛才有可能被狼吃掉。

阿毛之死，表現了祥林嫂的無盡悲哀。

沒有了阿毛，祥林嫂便什么也沒有了。

沒有了阿毛，祥林嫂便有了人生中最凄慘的故事。

讓祥林嫂死在魯鎮，是作者極為重要的創作意圖。

于是這神妙的一筆：“安排”祥林嫂嫁給“深山野墺”中的賀老六——賀老六死去——阿毛被狼吃掉——祥林嫂孤身回到魯鎮并悲慘地死去——小說就是這樣讓最悲慘的故事情節順理成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