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新讀

柴海軍

作品、作者簡介：

很多人都知道宋代開國宰相趙普的“半部《論語》治天下”，卻不知道它原本是“半部《論語》定天下，半部《論語》致太平”。這段話語出自宋代羅大經編著的《鶴林玉露》卷七中：時人笑話宰相趙普不讀書，讀的僅僅只有《論語》而已。宋太宗趙光義拿這個問題問他。他說：“臣平生所知，誠不出此，昔以其半輔太祖（趙匡胤）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輔陛下致太平。”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論語》中富含的哲理和深厚的智慧是可以用來平定天下，治理天下的。

那么《論語》究竟是一部什么樣的書呢？

《論語》是由孔子弟子及再傳弟子記錄的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一部書，是中國歷朝歷代文人都要研讀的最重要的文化經典，蘊藏了各種深刻的哲理和智慧。從某種程度上說，對《論語》的解讀是對中華文化的解讀。傳承中華文化，《論語》一定是一部繞不開的經典。在從漢朝到近代新文化運動的兩千多年中，《論語》一直是中國人初學的必讀之書。而隨著課改的進一步深入，我們現在的學生也開始通過各種必修或者選修教材開始學習《論語》。重讀文化經典，已經成為建設文化校園、書香社會、文化中國的一個重要內容。在《論語》里有很多關于學習的觀點很值得我們學習借鑒。

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時期魯國人。關于孔子的名字由來還有幾種有趣的說法，但不管哪種說法都和孔子家鄉的一座山——尼丘山有關。

第一種說法是，孔子有九個姐姐，一個跛腿的哥哥伯尼，而孔子出生之前，他的父親叔梁紇在尼丘山祈禱，所以孔子生下來起名丘，字仲（那個時候兄弟們排行一般是伯仲叔季，孔子上面有個哥哥，所以孔子名字有仲）尼，把名字合起來就是“尼丘”的意思。

另一種說法是，孔子的頭很個性——圩（wéi）頂，也就是中間低周圍高，和尼丘山的形狀有點像。

孔子曾經在魯國做過最大是大司寇（相當于現在的司法部部長加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官，后來還“行攝相事”（也就是代理國家總理）。但應該說孔子一生整體還是郁郁不得志的。他的政治理想在魯國一直不能得到很好的實施，后來為了宣傳推廣自己的政治理想，孔子一生周游列國，也遇到過多次難堪，但孔子卻一直不放棄自己的理想。當所有國君都不能采納他的意見后，孔子回到魯國，在一片杏樹下開壇講學（這就是杏壇的來歷），通過給弟子們講學交流來傳達自己的施政理想，也因此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開創私塾教育的人。宋代朱熹曾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來比喻孔子的影響巨大。后人把孔子尊稱為“大成至圣先師”，把紀念孔子的廟宇叫作孔廟（也叫作文廟），廟里最重要的建筑都叫作“大成殿”。

名著選讀賞析：

【原文】子①曰：“學而時②習③之，不亦說④乎？友朋⑤自遠方來，不亦樂⑥乎？人不知⑦而不慍⑧，不亦君子⑨乎？”

【注釋】

①子：中國古代對于有地位、有學問的男子的尊稱，有時也泛稱男子。但在《論語》中，“子曰”的”子”，都是指孔子本人。②時：不少學者認為，“時”字在周秦時代，用作副詞，意為“在一定的時候”或者“在適當的時候”。宋時朱熹在《論語集注》一書中把“時”解釋為“時常”。二者相較，覺朱熹之說法更妥些。

③“習”，本意是指“鳥在天空練習飛翔”，所以一般人解釋為溫習，楊伯峻先生解釋為“實習、練習”，其實都為“學過后再溫熟，反復地學使熟練”的意思。而按照朱熹的說法，當指演習禮、樂；復習詩、書。但我覺此字解釋為“習得”，即“通過學習而有收獲，有成就感”之意更妥。

④說（yuè），同“悅”，是高興、愉快的意思。

⑤友朋：西晉大文學家陸機的《輓歌》中引用《論語》的話語就是這個版本，清代著名經學家俞樾也持此觀點。另有版本為“有朋”。在古代，“同門曰朋，同志曰友”，即同在一位老師門下學習的叫朋，而志趣相投也就是志同道合的人叫友。如僅作“有朋”，則只是同門師兄弟來訪，自然有缺憾。另外有不少注家注解說“朋”即今天“朋友”（即關系密切、志向相同的人），實則對“朋”的含義的擴解。

⑥樂（lè），是指高興的、喜形于色的樣子，而前面的“說”——即“悅”——則是指內心快樂。二者稍有區分。

⑦人不知：楊伯峻先生等人認為在此處有停頓，但此句不完整，因為沒有說出人不知道什么，缺少賓語。我以為此處做不做停頓不影響表意，故沒有用逗號隔開，采用這種表達的版本也有很多，讀者可自去閱讀。在《論語》中，“知”做動詞時，經常翻譯為“了解”。

⑧慍（yùn），惱怒，怨恨。

⑨君子：《論語》書中的“君子”，有時指品德高尚的人，有時指有地位的人。此處指的是孔子理想中具有高尚人格的人。

【譯文】孔子說：“學習并且時常有收獲，有成就感，內心不也是很快樂嗎？志同道合的人或同門的人從遠方來，不也是讓人眉開眼笑嗎？別人不了解自己，自己也不怨恨、惱怒，（這樣的人）不也是有高尚品德的君子嗎？”

【評析】作為《論語》開篇，歷來注者對本節評價都很高。宋代大儒朱熹對此評價更是登峰造極，他說這一節是“入道之門，積德之基”。本節這三句話是人們非常熟悉的。歷來的解釋都是“學了以后，又時常溫習和練習，不也高興嗎”等等。三句話，一句一個意思，前后句子也沒有什么連貫性。

但第一個遇到的問題就是“學習并時常溫習復習和練習，是件很快樂的事”這個問題無法解決。因為所有的中國人從小讀書都被教誨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但每個人也都很困惑，我們都是時常溫習、復習并且時常練習，但卻一點也不快樂。

其實這種翻譯是誤讀了孔子的。“習”作“習得”也就是有收獲、有成就感，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試問，哪一個學生沒有經歷過苦思冥想后做對一個題目的快樂呢？哪一個學生沒有經歷過學習并能收獲成就感的快樂呢？只不過這種收獲和成就感越來越少罷了，這是后來教育制度的悲哀，不是孔子的錯誤。

另外，劉家齊先生在《齊魯學刊》1986年第6期撰文認為這樣解釋不符合原義，說這三句話不是孤立的，而是前后相互連貫的，并說這里的“學”不是指學習，而是指學說或主張；“時”不能解為時常，而是時代或社會的意思；“習”不是溫習，而是使用，引申為采用。如此，這三句的意思就是：“自己的學說，要是被社會采用了，那就太高興了；退一步說，要是沒有被社會所采用，可是很多朋友贊同我的學說，紛紛到我這里來討論問題，我也感到快樂；再退一步說，即使社會不采用，人們也不理解我，我也不怨恨，這樣做，不也就是君子嗎？”這種解釋可以自圓其說，但是否正確，不敢妄加揣測，只在這里列出，供讀者參考。endprint

【原文】曾子①曰：“吾日三省②吾身。為人謀而不忠③乎？與朋友交而不信④乎？專⑤不習⑥乎？”

【注釋】①曾子：姓曾（zēng），名參（shēn），字子輿，魯國人，是被莒國滅亡了的鄫國貴族的后代。曾參是孔子的得意門生，小孔子46歲，以孝出名。據說《孝經》即他所撰。

②三省：省（xǐng），反省、自查。很多人認為古代有在動詞前加上三、九等表示虛數的數字，表示數量多，比如“三人行”。其實，在中國古代，還是有一些貌似虛數的數字實際也是表示實數的，比如古人的“守孝三年”就是準確的三年而不是多年的意思。有文字學專家說：“三，古音兩讀，一為平聲，用三為多次。一為去聲，表示實數三”。如此，“三省”就有了幾種解釋：最常見的是“多次反省自查”；第二種是“三次反省自查”；三是“從三個方面反省自查”。結合語境可以看出，這里的“三”做實數解釋比較合適，而后兩種解釋中以最后一種為妥。

③忠：朱熹《論語集注》中說“盡己之謂忠”，陳天祥在《四書辨疑》中說“忠當以心言……心無私隱之謂忠”，此處可譯作“為人做事盡心竭力”。

④信：朱熹《論語集注》中注釋：“以實之謂信。”陳天祥的《四書辨疑》說：“信當以言論……言有準實之謂信。”此處可譯作“誠實守信”。

⑤專（zhuān）：一般版本做“傳”（chuán），朱熹對其解釋為“受之于師謂之傳”，即老師傳授給自己的學識。而《魯論語》中此字為“專”，鄭玄也持此觀點。《呂氏春秋》中說“所專之業不習，則隳棄師說，與判同科”。包慎的《論語溫故錄》解釋說：“專，謂專之業也。”宋翔鳳《論語發微》也說：“所業既專，而習之又久，師資之法無絕，先王之道不湮。曾氏之言，即孔子傳習之旨也。”愚以為《魯論語》版本較早，而且諸多同時代和稍后時代都已證之，當為此準。

⑥習，在這里很多人都譯作“溫習、實習、演習”，其實也可以譯作“習得”，而且“習得”比“實習、演習”要更好些。

【譯文】曾子說：“我每天從三個方面反省檢查自己：為別人做事是不是盡心竭力了？同朋友交往是不是做到誠實守信了？老師傳授給我的專業學識是不是真的學習并有收獲了？”

【評析】曾參提出了“三省吾身”的修身辦法，即反省檢查自己的言行，努力使自己達到完美人格的理想境界。《論語》中多次談到反省自查的問題，要求孔門弟子自覺地反省自己，進行自我批評，加強個人思想修養和道德修養，改正個人言行舉止上的各種錯誤。

在本節中，曾子還提出了“忠”“信”和“習”的理念。忠的特點是“盡”，辦事盡力，做事盡心。正如后來朱熹所說：“盡己之謂忠。”但應注意的是“為人謀而不忠乎”，是泛指對待包括君主在內的所有人都盡力，而并非專指對待君主。后來將“忠”解釋為“忠君”，是后世儒者為維護統治者需要而進行的詞義演變，和此處是有區別的。“信”包含兩重內容：信用和信任。與朋友交往，不僅僅要講究誠實守信不欺詐，還要講究相互信任。這才是朋友交往的真正核心。至于“習”，更是反省自查的最核心內容，卻又是被歷來注者所忽視的。因為“忠”“信”均為對待別人的處事原則和行事方式，只有“習”才是一個人面對自己內心靈魂深處的真實狀態。一個人一天是否真正有內在收獲，是否有心靈的成就感，是否能面對自己一天的生活不愧疚，才是一個人能否真正成長和成熟的重要標志。

【原文】子曰：“弟子①入②則孝，出③則弟，謹④而信，汎⑤愛眾，而親仁⑥，行有余力⑦，則以學文（8）。”

【注釋】①弟子：一般有兩種解釋，一是年齡小的人；二是指學生。這里當是年齡小的人。劉寶楠對此也注釋說“對兄父之稱，謂人幼少為弟為子時也”。

②入：指進到父親住處，或說在家。

③出：與“入”（在家里）相對而言，指外出拜師學習。楊明朝先生也持此觀點。

④謹：諸多注家都認為寡言少語稱之為謹。但這里的“謹”應包括言、行兩方面。

⑤汎（fàn），同“泛”，廣泛的意思。

⑥仁：仁即仁人，有仁德之人。

⑦行有余力：指除做事外還有閑暇時間。

⑧文：古代文獻。皇侃認為是“先王遺文，五經六籍是也”。主要有詩、書、禮、樂等文化知識。

【譯文】孔子說：“年齡小的人在家能做到恭敬愛戴父母；出門在外能做到尊敬友愛比自己年齡大的人，不多說話謹慎做事并且誠實守信用，廣泛地去愛惜愛護所接觸的人，并且能主動親近那些有仁德的人。做到這些后，還有余力的話，就再去學習文獻知識。”

【評析】現在大家基本都知道，本節內容就是《弟子規》（清朝康熙年間山西新絳秀才李毓秀編寫）文本的全部要義，《弟子規》全部內容就是為了闡釋這一句話的。有不少人將《弟子規》作為儒學甚至是國學的學習手冊，實在是錯誤了方向。《弟子規》充其量只能作為蒙學讀物，而且里面有不少內容不符合人性發展，也不符合時代發展的內容。現在如果要學習《弟子規》，就一定要選擇性學習，辯證地體悟，千萬不敢舍本逐末了。

本節主要談論為人處事的方法和做人的基本原則。古代人學知識前先學做人，人做好了，還有余力，再去學習知識。所以古代人很少見到學生有嚴重的心理問題，也沒有見到學生因為人際關系等問題而苦惱的現象。而我們現在的學校教育卻有些相反，孩子才兩三歲，什么都還不懂的時候就早早送到了學校開始學習1234、ABCD……這可能恰恰是一個本末倒置的做法。看看孔子，我們的教育恐怕還要做很多返璞歸真的工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