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衛東
10月5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 (TPP)12個談判國在美國亞特蘭大舉行的部長會議上達成基本協議。雖然TPP只涉及經貿領域,但因飽含濃厚的政治意味,尤其是在美國加入之后,公開將其稱為是亞太再平衡戰略的支柱之一,于是,國內對TPP的討論熱火朝天,國際社會對TPP的關注也水漲船高。

2005年7月,智利、新西蘭、新加坡和文萊四國簽訂了“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議”(TPSEP),成為之后TPP的4個創始國。2008年2月,美國也宣布加入,同時邀請了秘魯、澳大利亞共同加入。2009年11月14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在其亞洲之行中以TPSEP的原有框架為基礎,正式提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之后這一機制進入發展壯大階段。2010年,越南和馬來西亞分別加入談判,隨后墨西哥、加拿大、日本也陸續加入,使參與談判的成員擴充到12國。經過多次協商,各方于2015年10月5日在美國亞特蘭大舉行的部長會議上達成基本協議,規模占全球經濟總產值40%、全球總出口額30%、全球總進口額25%的巨大經濟圈隨之應運而生。
根據協議,TPP成員必須是尊重自由、民主、法制、人權、普世價值觀的國家,其統一監管標準涉及貿易和服務自由流通、貨幣自由兌換、稅制公平、國企私有化、保護勞工權益、保護知識產權、保護環境資源、政府采購透明、信息自由(包括新聞自由、互聯網自由)、貿易便利化等諸多領域的議題。協議中包含的高標準要求不僅多數發展中國家難以滿足,而且此前這些條款一般也不被納入雙邊自由貿易區(FTA)的談判范圍。因此TPP可以說是成員國對于自由貿易概念的全新注解,突出了貿易外因素的作用,強化了高標準的準入機制,從傳統、單一、狹義的貿易協定拓展成為現代、廣義、綜合的貿易協定。根據目前可以得到的信息,TPP有五大突出特點:一是要求全面市場準入,即消除或削減涉及所有商品、服務貿易和投資的關稅和非關稅壁壘;二是促進區域生產和供應鏈網絡的發展;三是解決數字經濟、國有企業等新的貿易挑戰;四是促進中小企業發展和幫助成員國加強貿易能力建設,實現貿易的包容性;五是作為區域經濟一體化平臺,吸納亞太地區其他經濟體加入。
TPP與亞太地區現有的WTO機制不盡相同。WTO涉及面廣、成員眾多,允許以承諾達標的方式先行加入,準入條件相對寬松,成員國之間的經濟基礎和結構模式差別較大,貿易糾紛處理緩慢,討價還價過程冗長。而TPP結構精干,準入標準嚴格且涉及廣泛,必須事先達標,消除貿易壁壘效率更高,對國家經濟甚至政治結構都有要求,因而受到了廣泛重視。雖然TPP協議簽署后各成員國還需要國內立法機構的批準才能最終生效,但它無疑代表了一種未來的發展方向。
2009年,奧巴馬在正式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同時,也發布了美國將要加入TPP談判的消息。奧巴馬強調要建立一個高標準、體現創新思想、涵蓋多領域和范圍的亞太地區一體化合作協定,以此來促進美國的就業和經濟繁榮,為設定21世紀貿易協定標準做出重要貢獻。此后,TPP就成為奧巴馬政府全力推進的一個議題。
奧巴馬政府之所以如此積極,皆因這一戰略對美國的未來關系重大:第一,TPP有望讓美國獲取經濟收益。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一份報告指出,批準TPP協議之后,到2025年美國GDP將會因此得到775億美元的凈增長,雖然這相對于美國龐大的GDP總量來說僅是九牛一毛,但可以為今后更大的獲利奠定基礎。第二,提升美國在亞太地區的相對經濟地位。上述研究表明,到2025年TPP成員國的經濟收益將會增加2590億美元,而中國大陸和香港會因被排除在外而損失475億美元,即使扣除掉與華盛頓有共同利益的國家和地區因未加入TPP而遭受的損失,相對于中國,美國及其盟友最終的總收益增長仍會達到3689億美元,這對于美國重獲亞太經貿的主導地位意義重大。第三,TPP對美國的政治意義更為明顯。相對而言,TPP對于美國的主要效果是那些沒有與美國簽署雙邊貿易協定的國家享有了優先進入美國市場的權力,美國是利益相對受損的國家。但是,達成該協議至少可以給美國帶來兩方面的好處:一是通過提高美國及其友好國家的經濟增長率及其內部的貿易流通總量來鞏固美國在亞洲的領導地位;二是結合在歐洲進行的跨大西洋自由貿易談判,美國可以有效化解新興國家帶來的嚴峻挑戰,繼續維持自身全球貿易規則制定者的超級地位,為維護美國的霸權創造條件。奧巴馬多次向國會和國民強調,為了不讓中國主導今后的國際貿易規則,必須盡快通過TPP;總統安全事務助理蘇珊·賴斯表示,美國在亞洲地區最重要的經濟目標就是完成TPP談判并獲得國會的批準;國防部長卡特宣稱,TPP的作用超過一艘航空母艦。他們都是從政治角度來解讀TPP對美國的價值,奧巴馬政府也將其視為重要的外交遺產。
但是,美國國內對TPP的認識一直存在嚴重分歧。美國獨立民調機構皮尤研究中心的最新民調顯示,近70%的美國民眾認為貿易對美國有利,支持TPP者占到50%,但是否以及何時能通過國會的審批,現在還難有定論。
美國加入TPP談判后,中國國內即出現一種看法,認為這是美國專門用來壓制中國的險惡舉措,TPP的設計就是為了故意不讓中國加入,以便美國可以主導新機構,以此來迫使中國妥協屈服,這種印象因為奧巴馬多次在國內宣稱“不能讓中國等國家來書寫全球經濟規則”的表態而被進一步強化。于是,與TPP進行對抗就成為國內較為普遍的認識。
客觀來看,雖然奧巴馬政府極力推進TPP具有針對中國的明顯意圖,但這并不說明美國試圖以此來遏制中國。首先,美國并非TPP的創始國,基本規則也非美國確立,美國始終都在強調TPP的開放性,美國加入后也不斷有新成員加入,說明美國并未像建立排他性的軍事同盟那樣專門要把中國排斥在外。其次,TPP談判過程如此艱難、反復多變,歸根結底還是所有談判成員國的利益難以取得共識,每個參與國家都是從自身角度去考慮如何參與塑造規則,美國一家無法主導多邊博弈,就更談不上專門針對中國了。再次,美國國內對于TPP的反對之聲強烈,奧巴馬用“中國威脅”來警醒民眾只是為了凝聚人心、獲取支持,美國國會也一直將盟友日本視為參與TPP應該敲打的對象,表明美國只是在從自身利益角度考慮對他國的定位,并未專門要以此來對付中國。第四,美國也未打算將中國長期拒之門外。奧巴馬和拜登都曾表示,美國的目標是通過高標準的TPP為全球經貿體系注入新的血液,提升現有規則,只要中國可以滿足要求就歡迎其加入,這不一定是虛言。在全球一體化的背景下,鑒于中國的經濟總量和貿易體量,長期將其排斥在外并無益處,美國只是希望主導未來新規則以便維持美國的地位。
同時,TPP現階段對中國的實際影響也有限。首先,目前除美國外的其他TPP成員國對中國的經濟依賴都超過中國對其依賴,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趨勢還在不斷強化。其次,TPP中的7個成員已與中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絕大多數所涉商品貿易的進口關稅已經很低,可在一定程度上抵消TPP所形成的貿易轉移效應。第三,TPP簽署之后的審批程序復雜冗長,短期難以顯效,因而對華實際影響有限。但從長遠來看,TPP代表了全球貿易機制的發展方向,不僅更為先進,也更有誘惑力;不僅是無法回避的,而且加入越晚就會越被動。TPP將與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共同合圍、架空WTO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只有認清了這一點,才能找到未來正確的發展之路。
面對TPP帶來的變化和挑戰,我們既不能談笑風生,亦不用憂心忡忡,首先要有自信,同時更要有一種緊迫感。中國唯一能做也該做的,還是切實加強內功的修煉,以TPP的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以此來倒逼國內改革,在降低關稅、減少壟斷、知識產權保護、環境保護和勞工權益保護等領域加快自我完善進程,從長遠來說,這是我們應對TPP挑戰合理而有效的唯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