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仲奮
神秘鴛鴦尺:皇家壇臺度量衡
撰文/王仲奮
盡管大秦國早早地統一了度量衡,但是華夏神州幅員遼闊,不同地方、不同時期的丈量工具及標準仍然存在很多差別。在各種各樣的尺子之中,有一種神秘的尺子從未走進過大眾視野,那就是只用于皇家祭祀壇臺建筑中的鴛鴦尺。
尺既是長度單位,又是量取長度的工具。我國古代曾以黍子顆粒定尺度標準(以一百粒黍子成直線排列的總長度為一尺),也曾以草棍、手、足作為丈量的工具。后來,隨時代的發展又先后以藤皮、竹、木、銅、鋼等材料制作尺具,分別稱為藤尺、蔑尺、竹尺、木尺、銅尺、鋼尺、卷尺等。但不論其材質和形狀如何,通稱為尺子。
尺子的時代性、地域性及神秘性體現在尺子的實際長度上,有10寸為1尺的,有8寸為1尺的;有1尺折合公制10余厘米的,也有一尺折合公制20余厘米、30余厘米、40余厘米的。手藝行當不同,所用尺子也不同,如裁縫用的是布帛尺,箍桶匠用的是魯班尺,營造業用的是營造尺,規格各不相同。
在我國,各地對尺子的稱謂也很不統一,有的是同一尺子,名稱不同;有的是同一尺名,尺的長度不同。除了以夏、商、周、秦、漢、唐、宋、元、明、清等朝代命名的尺子外,更有魯班尺、營造尺、工部尺、木工尺、角尺、曲尺、門尺、壓(紫)白尺、陰陽尺、淮尺、浙尺、玄女尺、丁蘭尺、布帛(三元)尺、律尺、市尺、公尺等種種尺名。

北京地壇方澤壇(方丘)

魯班尺

北京天壇圜丘
依據典籍史志記載,又經過專家考證,在北京皇家壇廟的壇臺建筑中,隱藏著一種鮮為人知的神秘營造尺—— 鴛鴦尺。
眾所周知,鴛鴦是雌雄偶居永不分離的“匹鳥”,民間喻之為“配偶”,又泛指“成雙成對”。民間常把左右對稱的兩把鎖稱之為鴛鴦鎖,一對夫妻的枕頭謂之鴛鴦枕,拆散婚姻叫作棒打鴛鴦,鴛鴦尺之名就由此引申而來。但鴛鴦是有形的實體動物,鴛鴦尺卻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尺子,是喻義的、虛擬的形象尺。它本身沒有長度概念,只象征在同一建筑物上,建造時垂直和水平方向各采用了兩種不同的尺子,又叫雙尺制,即垂直(高度)方向用古之周尺,水平(方廣)方向用今之營造尺。因它是成雙成對的存在,匠師們就借喻民間喜愛的鴛鴦而形象地雅稱其為鴛鴦尺。
鴛鴦尺只應用于皇家壇廟建筑中的祭祀壇臺,如北京天壇的圜丘、地壇的方丘以及其他壇廟的拜臺等。壇廟中的其他建筑,諸如皇上在先農壇觀禮臣民共耕“籍田”的觀耕臺都不使用鴛鴦尺。
鴛鴦尺既無官方文字記載,又很少在民間故事中聽聞,這是為何?筆者推測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官方制度只規定壇臺建筑用尺采取高用古尺、余用今尺的雙尺制,并沒有明確是用鴛鴦尺。鴛鴦尺只是石匠師傅給雙尺制用尺所起的雅稱,并非官方命名,不被官方重視,自然就不可能見于官方的文字記載。二是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清政府,廢除了封建王朝的祀典禮制,為數不多的祭祀壇臺有的被毀,有的被改作他用,留下的也多荒蕪失修。沒有修繕工程,工匠沒有活可干,依靠口傳心授的手藝技術就得不到傳承,造成了后繼無人的局面。為數不多的曾經參加過壇臺修繕的老石匠,也多因年邁,帶著鴛鴦尺的秘密先后辭世。其他工種的匠師因不涉及此類工程,不接觸鴛鴦尺,自然也無傳承可言。

紅圈處為壇臺所在,即使用鴛鴦尺的位置。

天壇祈年殿望柱
《大明會典鈔略》記載:“方澤壇二成,一成面方六丈,高六尺,二成面方十丈六尺,高六尺。壇高用周尺,余用今尺。”
1981年,北京市園林局下撥66萬元,對已面貌全非的北京地壇方丘(祭地壇臺)進行修復。筆者主持地壇的古建修復。承接施工的是當時北京房山縣石窩村的近百人施工隊伍。元、明、清時期修建北京皇家建筑所用的漢白玉、艾青石等石料及石作匠師主要來自該村。
施工期間,筆者與師傅們聊天時,工程技術總負責人老丁頭談到他師傅曾提過“地壇有鴛鴦尺”。但可惜的是,他師傅并沒有向他詳細描述,就已經辭世。
老丁頭“地壇有鴛鴦尺”這句話,如一粒火花點燃了明燈,照亮鴛鴦尺的重現“江湖”之路。可是筆者找遍了地壇的各類文字記注,問遍了曾經在北京老營造作坊工作過的孫永林、管鳳山等老師傅,以及單士元、羅哲文、杜仙洲等老專家,都一無所獲。
1986年,筆者在對北京地壇所有建筑進行實測普查時,意外發現方丘的實測高度與史料記載尺寸相差1/3。據《明嘉靖祀典》《大清會典》《春明夢余錄》《日下舊聞考》《天府廣記》《震垣識略》等古籍史志記載,都是“方澤壇(方丘)……制二成(層),一成(上層)面方六丈,高六尺;二成(下層)面方十丈六尺,高六尺”。明清時期的營造尺,1尺合公制32厘米,6尺應是192厘米,而實測高度(臺沿高)是128厘米,折合營造尺僅為4尺,低1/3。長寬的實測尺寸和其他建筑一樣,用營造尺折合都與史志記載的尺寸基本相符。筆者立刻聯想到這個謎,可能與老丁頭說的鴛鴦尺有關。

地壇鐘樓
筆者在查找史料考證期間,發現清康熙四十一年六月手寫本《太常紀要》中有“方澤……以上高用周尺,余為今營造尺”的注記。這說明地壇的祭壇方丘建造時采用了雙尺制,并明確了所用的古尺是周尺,今尺是營造尺。為驗證所述,筆者又根據文獻記載,對天壇、日壇、社稷壇、先農壇的壇臺進行實測考證。其結果與地壇方丘完全一樣,都在始建時采用了雙尺制,高用的是周尺,方廣長度用的是今之營造尺。
《大清會典》記載載:“先農壇東南觀耕臺,方廣五丈,高五尺,面甃金甎,四圍黃綠琉璃,東南西三出陛,各八級,繞以白石欄柱。”
所謂周尺,是指周后期之“周大尺”(1尺合公制23.1厘米),而非周前期之“周小尺”(1尺合15.8厘米),也不是中期之“武王尺”(1尺合18.96厘米)。因為壇廟的禮儀規制是以《周禮》為宗,《周禮》著于周末春秋戰國時期(或更晚一點),此時的建筑用尺已由周小尺演化至周大尺,《周禮》所規定的用尺,必然是當時流行的周大尺,而不可能再用武王尺或周小尺。并且現存壇臺的實際高度,以周大尺折合與史志所記載尺寸基本一致,若用武王尺或周小尺折合則相差很大。至于營造尺,因北京現存的壇廟建筑都是明清時期所建或重新修繕,所以應該采用的是明清時期營造尺(1尺合公制32厘米)。
壇臺建筑為什么要采用雙尺制呢?這個問題文獻史料中未見記載,推測原因可能有二:
其一是遵循《周禮》規制。我國設壇祭祀天地之禮遠在夏、商時就已形成,至周代著于《周禮》成為定制。此后,歷朝歷代都以《周禮》為宗進行禮儀活動和完善禮儀設置。隨著時代的發展,禮儀規模、等級的提升,建筑材料的更新(由最初的掃土為臺到秦漢以后的磚臺、明代的琉璃磚臺、清乾隆時的石面臺),祭壇設施的追求不斷提高,而對周時所定壇臺規制進行升級改造也就順理成章。比如,禮儀規模的擴大,參加禮儀人數的增加,勢必導致場地的擴大;在升級、改造、擴建中,為了既不違《周禮》規制,保持禮制傳承的嚴肅、系統、連續性,又不影響場地規模的擴大,而采取高向仍保留原尺原制,方廣向則保持原制的尺數,換用長度更大的今之營造尺以擴展實際尺寸的做法。若在擴展方廣尺寸的同時也相應增加高度,則會帶來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例如,日壇的拜臺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拆毀時沒有進行測繪,也就沒有留下新的檔案資料。于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重建時只能按照《日下舊聞考》中記載的“壇高五尺九寸”進行恢復,其高和長寬均使用明清營造尺,結果重建后的拜臺比例嚴重失調,每步臺級的高度比原來增高了1/3。這樣的臺級,老邁年高的帝王大臣們根本邁不上去。
其二為妙用數值效應。周大尺比明清時期的營造尺約短1/3,周大尺的9尺,只相當于明清營造尺6尺,所以壇臺建筑中的高9尺和高6尺,其實際高度是相等的,但從文字數值上看,顯然9尺比6尺要高昂雄偉得多。筆者推測明清時期修壇臺時,可能考慮了這一數字效應,而保留壇臺的高度仍以周尺計。
今天的鴛鴦尺是復生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中國建筑文化、中國用尺文化的一朵奇葩。中華兒女,特別是業內志士,當共同弘揚保護,永遠傳承。
《周易》上說“陽卦奇,陰卦偶”,天為陽,天壇圜丘又是祭天的地方,所以其建筑尺寸只能使用“天數”( 奇數),不能用“地數”(偶數)。所以圜丘修建時,全部結構都是用鴛鴦尺丈量出來的。壇三層,頂層直徑九丈。

天壇內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