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農村金融的困境與突破

周高雄

農村金融與新中國同生共長，由最初單一的農村信用社，發展至今形成了以農村信用社、農村商業銀行為主體，中國農業銀行“三農”事業部、中國郵政儲蓄銀行、中國農業發展銀行、村鎮銀行、小額貸款公司、農村資金互助社為重要組成部分的農村金融組織體系。雖然服務農村的金融機構有所增加，但其經營管理粗放、問題突出，與現代金融企業的要求還有很大的差距，在當前“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及利率市場化的背景之下，農村金融機構被動陷入市場鏖戰，面臨發展困境。

站在新的歷史起點，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中國金融機構都必須回歸金融的本質。農村金融具有特別的生存發展意義，除了回歸金融本質外，還應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環境和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環境出發，找準市場定位，在農村市場經濟發展中不斷謀求新的突破。

中國農村金融發展的困境

中國農村金融在踐行普惠金融中各盡所能，農村合作金融機構嶄露頭角，開始步入科學發展的軌道。但是，隨著“市場決定論”、“利率市場化”、經濟增長放緩等宏觀環境的深度影響，中國農村金融率先遇到發展的新困境。

農村金融體系不完善，不能適應“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需要。在農村金融市場，“貸款難”、“貸款貴”的問題長期存在。一方面是“嗷嗷待哺”的客戶，渴望得到信貸支持，另一方面是大量資金沉淀在金融機構賬本上，沒有實現效益最大化。這種死結長期解不開，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農村要素市場的市場化程度不高是最主要的原因，農村抵押物不足是“貸款難”的主要原因。十八屆三中全會確定“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監管層迅速響應，力推利率定價的市場化，毋容質疑，農村林權、宅基地所有權和土地使用權等農村主要生產資料要素沒有實現市場化，這對于農村實體經濟顯然是不公正的，現有的農村金融體系不夠健全，缺少的正是解決不公正問題的要素市場體系，包括主要生產資料要素評估機構、交易平臺、擔保退出機制等。

農村合作金融機構不夠強大，不堪承受“主力軍”的重擔。在眾多農村金融機構中，農村合作金融機構與“三農”生緣最早、結緣最深，縣域農信社（或農商行）市場份額常占五成左右，對于“三農”的貸款增量常占八成左右，已確立起農村金融主力軍的地位。但是，部分農合機構歷史包袱仍然較重、法人治理結構仍然不夠完善、經營管理仍然比較粗放，“小法人、大系統”的管理體制不夠完善、聯動發展的動力不足、后臺服務能力不強，農合機構整體實力不夠強大。在依然承擔大量政策性金融業務情況下，如不進一步做大做強，則難以承擔“主力軍”的重擔，難以在推進城鎮化建設、農業現代化建設中做出應有的貢獻。

定價機制不健全，不能實現完全的利率市場化。金融機構是經營貨幣的企業，利差收入是當前農村金融機構主要的收入來源，利率管理自然是農村金融機構經營活動的重要內容。當前，農村金融市場資金定價受各種因素制約，還無法完全實現市場化。首先，大多數農村金融機構議價能力較弱，定價機制不健全，資金議價定價能力與農業銀行等大型商業銀行相比，顯得較弱，尚未能準確運用各種精細化模型和定價系統對本機構存款成本水平進行科學核算；尚無法根據客戶群進行有效的分層管理和細化管理；尚未能分別制定有吸引力的貸款利率，優化客戶結構；尚未能通過內部資金轉移定價（FTP）來實現精細化管理，引領機構朝精細化管理轉型。其次，受民間金融定價大起大落的影響，造成一定的沖擊。最后，監管層同樣嚴格的資本約束和業務管理，對農村金融機構議價定價形成了一定的時空限制。

風險管理不夠嚴密，難以始終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當前，國內經濟將在較長時期內經歷一個“去杠桿、降產能、擠泡沫”的過程，個別企業停產歇業、大股東和大客戶失聯的情況時有發生。特別是當前風險跨市場、跨機構傳導特征越來越明顯，單家農合機構的風險容易傳染到多家農合機構，單個風險可能演變為多種風險，導致流動性風險、信貸風險、信息科技風險、操作風險、市場風險、聲譽風險彼此交織，相互疊加，共振放大。除農業銀行等大型商業銀行之外，各農村金融機構多為法人層級低、資產規模小、經營管理水平相對落后的機構，整體來看，這些機構抗風險能力較弱，防范化解金融風險面臨嚴峻的考驗。從目前縣域經濟金融發展情況來看，最先守不住系統性風險底線的可能依次是融資性擔保公司、小額貸款公司、村鎮銀行，不合格農信社，不夠強大的農村合作金融機構同樣可能發生較大的金融風險。

農村信用不透明，嚴重制約農村金融機構擴大規模和提高服務質量。信用水平直接決定市場交易效率，決定交易中的“摩擦成本”。在我國廣大的農村地區，幾千年“安土”習俗形成的鄉土文化傳統，網格化的人際關系特征，農民、小微企業對內信息真實與對外信息不真實的現象比較普遍，陌生人之間信用信息“剛化”程度不高。由于歷史和體制的原因，農村信用評級與征信工作普遍不到位，“好借好還，再借不難”的市場經濟信用理念還沒有完全植入廣大農民、小企業主的思想和行為之中。由此，在農村信用水平較低，透明度較低的情況下，農村金融機構放款意愿大大降低，各農村金融機構規模擴張動力減弱，服務質量難以提高。

中國農村金融改革發展的新突破

改革理論的新突破：先行先試，實現本質

在我國農村金融改革的歷史中，最早是“父愛主義”泛濫，“好心辦壞事”。改革開放以來，對農信社重大改革就有3次，最近10年農信社的改革也難言完善。很顯然，中國農村金融改革的理論有待新突破。自2003年全面推進農信社改革以來，國內學者和實際工作者對中國農村金融理論進行了探尋，取得了一些成果。主要脈絡體現為：從“信貸補貼論”進化到“市場配置論”；從“不完全競爭”理論進化到“完全競爭”理論、“農村金融市場論”。當下的難題是，如何創立具有中國特色的中國農村金融市場理論，更好地指導中國農村金融深化改革。

要創立具有中國特色的農村金融市場理論，就要進一步解放思想，大膽先行先試，在以下三個方面取得新的突破。

第一，以提高農村金融資源配置效率為核心任務，回歸農村金融的本質：農村金融資源完全為“三農”和小微企業服務。當前，無論是以市場供給為導向，以農村金融機構調整為中心的改革，還是以需求為導向，以建設有效農村金融市場為主旋律的改革，都應切實體現農村金融資源完全為“三農”和小微企業服務，而不能鼓勵發展“抽水機”。

第二，以踐行普惠金融為總方向，讓農村經濟實體享受到國民待遇：“融資不太難、融資不太貴”。農村金融一直是我國金融市場中最薄弱的短板，農村金融對農村經濟“輸血”和“造血”功能一直嚴重不足，因此，未來改革發展必須以普惠金融為總方向。當前應著力優先解決信貸需求的問題，實現“融資不太難，融資不太貴”的工作目標，讓金融的陽光普照農村和小微經濟每個角落。

第三，以政策扶持為引導，鼓勵農村金融機構扎根鄉土，服務鄉土。現有農村金融機構，除農發行是政策性金融機構之外，其余都是商業化的金融機構。農村金融服務對象均為弱質客戶，這就決定了農村金融客觀需要強大的政策引導。政府及監管部門要充分利用各種財政與貨幣政策手段，通過財政性貸款貼息、政策性融資擔保與保險等多種方式，形成合理健全的農村金融政策扶持體系，激發各類農村金融機構“支農支小”的內生動力。

發展理論的新突破：堅定走中國特色普惠金融的道路

在經濟新常態下，普惠金融理論創新再出發，就是以互聯網思維深化對普惠金融的認識，以金融本質論思維強化宗旨意識。農合機構要樹立客戶至上、開放包容、普惠民主的互聯網思維，積極推動互聯網和大數據技術在經營管理中的應用，降低金融服務成本，挖掘金融服務需求，有效管理金融風險，不斷提升服務弱勢群體、薄弱環節的能力和水平。同時，要堅持金融本質論思維。農合機構因農而生、依農而存、為農而長，無論產權制度和組織形式怎樣變化，農信社的“三農”本色始終不能變，服務“三農”的宗旨始終不能變，必須在支持“三農”、小微企業發展工作中始終走在前面，作出最大的貢獻。

具體而言，中國特色普惠金融可理解為：廣惠普羅大眾的“便利”金融、“低價”金融，實現弱勢群體應有尊嚴的“平等”金融。這也是廣東省農合機構最近10年踐行普惠金融的心得體會。廣東省聯社帶領廣東省全省97家農合機構，為“三農”和小微企業提供了“量體裁衣”的金融服務，讓其得到“金融超市”般的便利。

深入發展中國特色普惠金融，可在“低價”、“便利”和“平等”方面做出特色。

在低價方面做出中國特色。在基本生活資料生產方面，國家財政應給予適當的貼息支持；對區域性、季節性、風險性較高的農業生產項目、農產品加工項目的貸款，當地財政應對其中不可抗力造成的壞賬損失給予適當的補貼；對守信用、重合同的農戶或小微企業，農村金融機構應給予積分獎勵，積分越高，減息越多。

在便利方面做出中國特色。鼓勵農村金融機構設立更多的“三農專營中心”、小微企業專營中心，對其無抵押信貸部分，不列入貸款規模控制范圍；鼓勵開設更多的夜市銀行、早市銀行，對期間經營業務所得適當減少繳納企業所得稅。此外，還應鼓勵設立村級金融服務站，社區智慧銀行等，便民利民。

在平等方面做出中國特色。地方政府與當地農村金融機構共建良好的農村金融生態環境；共同解決弱勢群體不能平等獲得金融服務的問題，一方面，地方政府對弱勢群體予以必要的增信支持，另一方面，當地金融機構適當降低條件或創造條件提高其享受金融服務的獲得性。規范發展互聯網金融，一方面，運用互聯網、移動互聯網和大數據等新技術改造傳統金融，有效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信息透明度，拓寬服務渠道，促進金融機構改變“嫌貧愛富”、“劫貧濟富”的做法；另一方面，必須規范互聯網金融科學發展，防止野蠻生長或異化為新的壟斷勢力，讓經濟社會的薄弱環節和弱勢群體在線下線上都能夠享受到公正平等的金融服務。

主力軍建設的新突破：打造以農合機構為主力軍的組織品牌

農村合作金融機構作為農村金融主力軍的地位已經確立并不斷加強，如何實現農村金融主力軍建設的新突破？一些省份農合機構“組織品牌”建設的經驗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新的借鑒：必須首先實現建設觀念的新轉變，即由以產品品牌建設為主導向以組織品牌建設為主導的轉變，努力實現以下三大突破：

第一，實現“小法人，大系統”管理體制的新突破，既發揮“小法人”的特色優勢，又增創“大系統”的富集優勢。當前，農合機構多以縣（市）為單位成為獨立法人，經營重心下移，具有靈活多變、貼近市場、獲取“軟信息”能力強、網點遍布城鄉、業務滲透農村市場的優勢，同時，各基層機構將各種中后臺服務集中到省級聯社，省級聯社積極打造研發開發、結算清算、教育培訓、宣傳、IT等服務大平臺，不斷提升履職能力，為各“小法人”提供現代化、個性化服務，這樣既保持農合機構貼近市場的優勢，發揮前臺優勢，又將中后臺集約建設成果惠及各農合機構，讓其享受到大銀行規模經濟的成果，增強富集優勢。同時，要積極推進省聯社深化改革，探索建立與農合機構科學發展相適應的組織體制和管理機制。

第二，實現“同生共榮，聯動發展”互動機制的新突破。打造“同生共榮，聯動發展”機制是廣東農合機構深化改革發展的重點任務。首先開展定向合作，實現以資本為紐帶的內在聯動。針對廣東省還有20家高風險農合機構（監管評級在5A級及以下）的實際情況，省聯社積極協調18家農商行通過向20家困難聯社入股、聯合管理、業務合作等開展定向合作。對于一些特別困難的聯社，根據風險化解和改進管理的需要，適當放寬定向合作機構的持股比例。通向定向合作，先進農商行與后進困難聯社建立起股權紐帶關系，形成市場化合作，實現全省農合機構整體協調發展。其次組織“雁行升級”計劃，實現整體協同聯動發展。主動轉型升級是廣東農合機構新時期改革發展的重要選擇。廣東省聯社新一屆領導班子在認真總結過去改革發展的經驗和教訓，剖析突出問題的基礎上，研究制定了《關于廣東農村合作金融機構深化改革轉型升級的意見》，全面部署轉型升級工作，提出“雁行升級”計劃，即農合機構在推進轉型升級行動中，按各自發展實力和基礎，按“雁行”列陣，這樣既保持各個法人機構獨立的地位，又保持相互合作和支持，抱團取暖，共同迎接各種新的挑戰。“雁行升級”最終方向是各機構都努力建設成“現代特色銀行”，共同建立“同生共榮、聯動發展”的新機制。

第三，實現具有鮮明農信特色“組織品牌”建設的新突破。塑造以先進企業文化為支撐的企業精神。為實現以先進企業文化引領轉型升級的作用，廣東省聯社倡導建設“勤勉、務實、創新、爭先”的企業文化，激勵廣大員工發揚“實干興邦”的務實精神，積極主動推進轉型升級。為此，省聯社制訂了《關于廣東省農合機構全面加強企業文化建設的決定》，通過舉行專題培訓班、開展各種形式多樣的企業文化活動，將廣東農信先進企業文化的理念凝結為全體農信員工，一致擁護的企業精神：“在幫助小實體成就好事業中發展自己”；塑造體現農信系統核心價值觀的模范人物，在先進企業文化建設中，廣東農信人一直堅持以核心價值觀培育模范人物，引導客戶經理主動開拓市場、走進社區、進村入戶，爭當“挎包經理”、“農信天使”、“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他們的行動拉近了農合機構與客戶之間距離，體現了“以顧客為中心”的經營導向。廣東農合機構的努力也得到了社會廣泛認可，2014年，省聯社成為“廣東省五一勞動獎”獲獎單位。廣東農信的組織品牌建設邁上了新的臺階。

定價機制建設的新突破：精細化管理、差異化定價

農村金融機構經過改革試點階段的“急行軍”，業務規模雖然發展較快，但迫切需要邁穩腳步來解決粗放發展遺留的問題，全面實施精細化管理。精細化管理涉及到決策、營銷、內部管理、業務流程、資源管理、內控管理等等，是一個縝密的系統工程。對于農合機構來說，推進利率管理和業務流程的精細化最為迫切。廣東省聯社按照“全面規劃，分期分批推進”的原則指導全省農合機構開展該項工作，根據轄內機構發展狀況分類推進FTP、信用評級、資本管理和管理會計等項目的建設，對存貸款的價格進行科學測算，形成有效內部資金轉移定價機制，以此為工具，完善差異化定價的指導。對于業務流程精細化，廣東省聯社在繼續推進流程銀行改造的基礎上，綜合轄內機構發展經驗，出臺了《關于全面提升廣東省農村合作金融機構服務水平的實施辦法》，對轄內機構的產品服務創新流程進行了梳理與規范。與此同時，廣東省政府金融工作部門在廣州、佛山、東莞市分別建設了三條“民間金融街”，讓民間金融從地下走到地上，督促其完善定價機制，減少對農村金融定價的沖擊。

環境生態建設的新突破：以縣級征信體系建設為龍頭，帶動誠信村誠信戶建設

農村金融生態環境直接決定農村金融發展的數量與質量。2009年，廣東云浮市的郁南縣開展了農村金融綜合改革試點，為我國農村金融生態建設作出了有益的嘗試：建立縣級征信體系，并帶動了信用村、信用戶的建設，建設政策性擔保機制、貸款貼息機制，優化農村金融發展的生態環境、市場環境，健全農村金融運行機制，創新農村金融產品，實現農村金融與經濟發展的良性互動。

郁南縣的信用村、信用戶建設就是以信用村建設為基礎，以成立征信中心為載體，構建了覆蓋全縣的信用信息體系。2009年，郁南縣率先在桂圩鎮勿坦村開始信用村建設的試點，先后出臺了一系列信用等級評定的規章制度，采用先試點、后推廣的方式推進。2010年郁南縣成功創建了29個“勿坦模式”信用村。2011年全面展開，指導和鼓勵各金融機構、各鎮村參與信用村建設，并要求農村金融機構參與對信用戶的評定和授信工作，同時依托人民銀行全國聯網的企業和個人征信系統創建郁南縣征信中心。郁南縣信用村、信用戶建設為廣東乃至全國農村征信體系和金融生態建設都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樣板。

風險防范化解互助體系建設的新突破：建立系統性風險互助救助機制

金融業是高風險行業，農村金融是金融體系中最為薄弱的環節，機構數量種類多、差異大，整體資產質量差、管理水平低，現實風險和潛在風險都比較突出。當前，經濟下行催發各種農村金融風險苗頭，建立符合中國農村金融發展實際的防范化解風險的互助救助體系刻不容緩。

建立地方與中央“聯防”的工作機制。在處理一些地方性金融機構金融風險工作方面，地方政府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宜由省級政府金融工作辦公室牽頭組織，聯合“一行三會”駐當地機構及各重要農村金融機構，建立起全轄區系統性金融風險監測機制和防范化解金融風險的應急工作機制。

農村合作金融機構率先建立起“百家救一家”的應急互助機制。由省級聯社組織領導，建立由省內農合機構自籌自建的金融風險互助應急資金，發揮農信系統特有的“組織品牌”優勢，實現“一家有難，百家支援”。風險互助資金救助運用程序按照“法人機構自救——區域內同系統援助——人民銀行退回存款準備金救助——‘大系統應急互助資金救助——申請人民銀行緊急再貸款”的風險救助路徑，妥善處置農合金融機構流動性風險等問題，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

（作者系廣東省農村信用社聯合社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