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
今夜有流星
2013年6月15日23點
北鎮的夜晚有流星
而且不是一顆
是難以一目了然的一群
它們拖著各自的尾翼
沒事似的掠過
每個人的頭頂
哦,它們沒事一樣
爭先恐后地趕往消失
使一閃即逝的瞬間
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有人發出驚叫
聽上去,好像她身體的某個部位
被某條粗大的尾翼
刮碰了那么一下
我也有些激動
——對既定軌道的偏離
或者掙脫,竟然使那些
那么巨大那么沉重的石頭
那么輕盈那么絢爛
那么若無其事
那么不像:翻滾著
急速墜落的石頭……
那顆漸漸挨近
地平線的落日
越來越像一顆
暗淡的落日
我一直為此著迷
我曾在另一首詩中寫過
——看上去,落日紋絲不動
卻無時不在急速地下墜
有那么幾次,它試圖
讓自己停在結束的地方
此刻,它好像已穩穩地
停在了那個地方
我愿意相信:那個地方
是鐘擺無力再擺動的地方
是一張面孔在閱盡自己的一生之后
闔目而逝的地方
囚此,它無法不平靜
平靜得叫人分不清
是世界拋棄了它,還是
它正在拋棄這個世界
而當它消失
天空也沒有出現一個
似乎應該出現的
巨大豁口
你不聲不響地躺在床上
反復把天花板
望成一望無際的天穹
可那兒什么都沒有
包括星光和神明
我守在一旁。一再感到
——僅差那么一點
就要被你的淚水
變成沼澤或泥淖
我很不愿意這樣
很不愿意把你心痛著的地方
視為一個恐怖的彈坑
然而,那巨大的疼痛
使它格外像一個彈坑
我幾次俯下身子
我不知道:除了
這一遍義一遍的深吻
還能有什么,可以將其
一點一點填平
一連十幾天
窗外的那棵杏樹
都在忙著落葉子
已經落在地上的葉子
特別像冥紙,而
正在飄落的葉子
則更像冥紙
昨天傍晚
我站在窗前吸煙
突然發現:那棵
葉子即將落凈的杏樹
格外像
另一棵杏樹
還沒到半山腰呢
就不想再往上爬了
粗重的喘息中,一根
樹枝從旁邊遞過來
像某個人
伸出的一只手
林濤陣陣而大黑山無語
海拔663米的大黑山
睡得太死了,使
幾百年和幾十年沒有一點區別
使幾十年和幾十分鐘
同樣沒有區別
我再次抬起頭來
朝山頂望去,那里
除了空蕩依舊什么也沒有
那里空蕩得使我更加確信
——怎么上去的
就得怎么下來
山勢越來越陡
途中,不斷與一個或一群
順原路返回的人迎面相遇
他們步履輕快卻滿臉倦色
我遲疑了一會兒,便
掉頭走入他們中間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的路
還要陡,還要不好走:好像
有種力量于背后不停地推搡著你
但我走得和他們沒什么兩樣
漸濃的暮色里,也像一個
剛從山頂下來的人
在我居住的院子里
一直擱著兩塊
哪都不去的石頭
每次隔窗望過去
總覺得一塊似乎剛剛蹲下
另一塊,好像
正要站起
十幾年的時光
在蹲下與站起之間
一晃就溜過去了
父親以及好幾位
時常坐在上面吸煙聊天的老人
相繼離開了這座院子
哪兒也去不了的石頭
越來越被院子里的人們
當成兩只虛位以待的凳子
這讓它們在剩下來的時光里
一次又一次地成為
剩下來的東西
今晚的天空格外晴朗
月亮重新把米湯一樣的月光
反復潑在它們身上
可這是多余的
它們不聲不響地蜷縮在
米湯一樣的月光里
不比羊水里的胎兒
知道得更多
有時我也會
像早已不在的父親那樣
去它們那兒坐坐
靜靜地吸支煙,或
想一會兒父親從來都沒有
想過的事情
寫著寫著
就到了下午
——朝窗外望去
太陽重義垂掛在
它昨天下午垂掛過的地方
一副即將
結束的樣子
當我再次抬起頭來
太陽熄滅了
我的周圍,充滿了
灰燼般的疲憊
我仰靠在椅背上
慵懶中有些許的滿足
就覺得:寫詩能把太陽寫滅了
把天色寫暗了,實在
是件了不起的事兒
這么想著,風
從紗窗那兒吹進來
被弄亂了好幾次的煙灰
再次被弄亂
我盯著它們
像盯著一小撮
時間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