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婷
璽印有著兩千多年的發展歷史,反映了社會政治經濟狀況和人們生活習俗的演變,有著重要的歷史、藝術價笸,是古代人社會生活中代表權利的憑信和工具。璽印藝術盛于戰國至秦漢時期,源遠流長,至今仍在蓬勃發展。天津博物館所藏的璽印具有數量大、精品多、時代系列全的特點,在全國博物館璽印收藏中名列前茅。
璽印的產生不是偶然的,有其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從文獻和實物資料來看,璽印出現和發展于春秋戰國時期。春秋戰國時期的官印、私印都稱作“璽”,“璽”是中國印章的最早名稱。館藏璽印時代最早的是春秋時期的“壬兵戎器”銅璽(圖一),其璽面呈菱形,有交叉界格,半圓形索紋鈕。璽文書體為戰國古文,內容為“壬戎兵器”四字,可能是封緘軍中發放兵器的文書用璽。其文字與出土的春秋時期的青銅器“秦公簋”上的銘文形式基本相同。從紋飾及字體判斷應屬春秋時期的秦國官璽,也是迄今所見的傳世璽印中唯一的一件春秋銅璽。
館藏數量較多的是戰國時期的璽印,時代特點鮮明,各具地域特色,很多璽印的內容可與歷史文獻相互印證。館藏的“勿正閘鉨”銅璽(圖二),窄邊半圓形鼻鈕,印體痛平,方形印面,印文為陽文大篆“勿正閘鉨”四字。璽文中的“勿正”即“勿征”,古代“正”“征”二字通用。“閘”字從“門”從“串”,可釋為“關”,意為關卡。“嗣”字的寫法與安徽省壽縣出土的楚國青銅器“鄂君啟節”中的銘文“嗣”字相同,具有楚國文字的特征,故此璽當斷為楚國官璽。據陳邦懷先生考證:“‘勿正關者,謂此關只譏異服,識異言,而不征稅也”。璽文內容也可與《管子·小匡》所載貨物通關時不征稅的內容相對照,是通過關卡時免征貨稅的官方憑證,此方璽印是研究楚國稅制的珍貴資料。館藏戰國時期的璽印,形制工整,工藝精湛,文字筆畫纖細勁挺,布局參差不拘,頗得自然意趣,代表了戰國時期璽印鑄造的高超技藝水平。館藏此時的璽印內容除了官職、私人姓名外,還有很多箴言、吉語,如“士君子”“敬身”“日有千萬”等文字和一些動物、器物圖案。
公元221年秦始皇統一中國,規定只有皇帝印才可稱“璽”,官吏及私印則稱“印”。館藏的秦印多為銅質、鼻鈕,印文書體為秀麗的秦篆。“右司空印”即具典型的秦印風格,方形印面,有田字界格,界格只右側見邊框,鑿陰文“右司空印”四字。據《漢書·百官公卿表》載“少府屬有左、右司空。”“司空”官職西周始置,位次三公,與六卿相當,與司馬、司寇、司士、司徒并稱五官,掌水利、營建之事,春秋、戰國時期沿置。此印為秦時掌管營建的官員用印,秦代因年份短官印傳世少,史料價值極高。館藏一件秦代“文路、路”兩面印(圖三),是秦代罕見的白玉質穿帶私印,印身扁薄,側面有一橢圓形穿孔,可穿帶佩于腰間,方便使用。長方形印面,一面陰刻“文路”二字,有日字界格,一面陰刻“路”字,有方形邊框。秦代穿帶玉印極為少見,此印玉質潤白,鐫刻文字筆畫優美和諧,頗具時代氣息,是秦印中的精品。
古代的璽印制度發展到漢代,已經形成了嚴格的使用及管理制度,朝廷百官用印的材質、形制和印綬的顏色各有定制,井然有序。館藏的漢代璽印數量很多,無論在印鈕形制、印文的鑄造和內容上都極具時代特色。
西漢初期的印章沿襲了秦印的風格,官印印面上仍帶有“田”字或“日”字界格,而字體則較秦印蒼勁方整,處于過渡時期。官印主要是方印和半通印,銅質,鈕式有鼻鈕、瓦鈕、蛇鈕和魚鈕,蛇鈕僅流行了很短一段時間。館藏的“左礜桃支”銅印,蛇鈕,印體扁平,有“田”字界格,印文為陰文漢篆“左礜桃支”四字,布局疏朗。其形制因襲秦官印,制作改鑿為鑄。《秦封泥集》收有兩枚“左礜桃支”“右礜桃支”封泥,下注:從“左、右磐桃丞”。“桃支”是“桃丞”的下屬。蛇鈕印只出現在西漢建國之初,使用時間很短,傳世極少,較為珍貴。
經過了過渡階段,漢印逐漸地形成了自己的風格特點,印面已不見界格,摹印篆得到大發展,字體結構力求和諧勻稱,筆力雄健流暢,加上純熟的鑄造技術,使得漢印具有典雅雄渾的氣韻。館藏“上林尉印”銅印,瓦鈕,鑿陰文漢篆“上林尉印”四字。據《漢書·百官公卿表》,上林尉系水衡都尉屬官。上林有八丞十二尉,初屬少府。《后漢書·百官志》云:“少府屬官,有上林丞、尉各一人。”“上林”即上林苑,是為皇帝飼養禽獸以備狩獵的園囿,“上林尉”是保衛上林苑的武官。
處于兩漢之間的新莽時期是璽印史的一個特殊時期,王莽當政后,附會《周禮》,托古改制,依《周官》《王制》等更改了許多西漢的官名和地名,并制定了五等爵制和四等封地制。新莽官印中有其所特有的官名,如館藏“中壘左執姦”銅印(圖四),龜鈕,鑿制,印文為細陰文漢篆“中壘左執轟”五字。《漢書·百官公卿表》載:“中壘校尉掌北軍壘門內,外掌西域。”又《王莽傳》云:“天鳳四年置執法左右刺姦。”翟中融著《集古官印考證》認為:“‘左執轟即王莽所置執法刺奸之官”,此左執印為中壘校尉之屬官。“姦”字獨占一列,使得印面布局獨樹一幟。此時的璽印字形工整秀麗,筆畫圓潤飽滿,鑄造水平高超精湛。
東漢時期因政局不穩,鑄印技術有所衰退,官印筆畫漸粗,印體普遍加厚,將軍印章及其屬官之印和封賜少數民族的官印最多。如館藏“君侯之璽”銅印,龜鈕,印文為陰文漢篆“君侯之璽”四字。“君侯”一詞有兩種解釋:《漢書·劉屈牦(氂)傳》注引如淳曰:“《漢儀注》列侯為丞相,稱君侯。”而顏師古則認為,“君侯”是對列侯的尊稱(列侯為爵位名,秦制二十等爵之最高極,漢沿用),印文稱璽應為列侯用印。
除了這些特征明顯的官印外,漢代在私印方面也有了充分的發揮空間,不僅材質、鈕制多樣,且在文字上出現了各種書體,后世印章皆遵循漢法發展出各種獨具時代特色的書體。館藏的“陽成嬰”玉印(圖五),覆斗鈕,橫穿孔,印文為陰文小篆“陽成嬰”三字,筆畫纖細挺拔。印文由三個字組成,布局本不易平穩,但將“嬰”字上下兩部分加長,與“陽成”二字對應,顯得流暢勻稱,且意態生動,是漢代私印的典型代表。在印文題材上漢代多了一些帶有道教修仙內容的吉祥用語,這與當時社會崇尚道教文化有關,并且有些吉語印的內容還與此時的銅鏡銘文相呼應,如館藏“趙詡子產”三十字銅印(圖六),薄邊瓦鈕,印體扁平,印文為陰文漢篆“趙詡子產印信。福祿進,日以前,乘浮云,上華山,飤玉英,飲禮泉,服名藥,就神仙”三十字。此印為漢代韻語印,用于殉葬,印文屬道家學道求仙的內容,是迄今所知文辭最長的的一枚漢代銅印,彌足珍貴。
漢印中有一部分少數民族官印,是漢代中央政府贈給少數民族首領的官印。如館藏的東漢“漢匈奴破虜長”銅印,此印是東漢朝廷頒發給歸附的匈奴首領的官印。駝鈕俯軀跪臥,頭回縮,頸部時見用刀刻劃出來的鬃毛,駝腹下有孔,駱駝是少數民族家庭必不可少的重要馱畜,此體態寓意該民族已經歸順漢王朝。
魏晉時期流行一種六面均有文字的印式,印文結體較松散,隨意性強,但自然率真,頗受后世印人青睞。如館藏的“曹氏”六面銅印(圖七),印體呈凸字形,上面凸起縮小鑄成印鈕,鈕上有穿,鑿陰文“曹氏”二字。底面為陰文“曹氏印信”,印體四面為“女言疏”“曹新婦白疏”“官”和“印完”。除“官”字為漢篆,其余印文書體皆為懸針篆。懸針篆印文上部筆畫結合緊密,下部體勢伸展自如,收筆尖細,形成疏密有致的結體特點,其書體與魏正始年間的三體石經中的篆書相近,是研究璽印字體流變的重要資料。
隋唐以后的官印印面加大,唐代規定政府頒發的官印在官員卸任后均要上繳銷毀,所以官印傳世不多。隋唐璽印除了傳統的鑄造形式外,一部分印章采用了一種新的鑄印形式,先鑄好印體,再將燒紅的扁細銅條按字形筆畫的長短、形態來進行剪裁、彎曲,然后拼連成字焊接在印面上,稱為蟠條印。印面呈現出回環彎曲的形態,布局并不統一,字法也屈曲纏繞,這為后世九疊篆的出現打下了基礎,館藏的“觀陽縣印”銅印就是這時期的典型代表。
五代時期銅質缺乏,印體較薄,官印略作長方,出現了以隸書和楷書入印的新局面。館藏一方五代時期的“元從都押衙記”銅印,印體扁平,印鈕扁薄,楷書陽文。“元從”始于唐高祖的“元從禁軍”,凡被授予者,皆享有一定的特權。“都押衙”是官名,安史之亂后,藩鎮割據,皆擅設衙官,于是衙將、衙官、都押衙等官名日漸繁雜。“元從都押衙”系軍帥親重之官,多見于五代史書。此印是我國最早的楷書實用官印,五代時期官印傳世極少,具有不可多得的歷史研究價值。
北宋官印形制基本承襲隋唐五代時期,南宋亦同,但也作了一些變革,一個主要特點是印背開始刻有楷書年款和鑄造頒發機構“少府監…‘文思院”等字樣,如館藏北宋熙寧三年“永和縣印”銅印、南宋建炎四年“建炎涇原路第七將印”銅印,印背皆有刻款記載鑄印年代及機構。《宋史·職官志》載:在宋代“凡車輦、飭器、印記之造,則少府監、文思院隸焉”。北宋時期“凡進御器玩、后妃服飾、雕文錯彩工巧之事,分隸文思院,后苑造作所,本監但掌造門戟、神衣、旌節,郊廟諸壇祭玉、法物,鑄牌印朱記……”當時文思院隸屬于少府監,是其下屬五院之一,鑄造印記是由少府監直接負責的,并不歸文思院。但到了高宗“紹興三年,詔少府監并歸文思院”。之后,文思院就繼少府監成為國家專門的鑄印機構了。從現有的實物看,至少是在真宗成平年之后所鑄官印的背款上,基本上都刻有“少府監鑄”。南宋官印上大多刻有“文思院鑄”,說明南宋時期少府監的鑄印職能被文思院所承襲。館藏有一方南宋建炎四年“建炎涇原路第七將印”銅印背款有“宣撫處置使司行府鑄”字樣,顯然不合乎宋代印制,對于這一情況,可有兩種解釋:一是南宋初年,時局動蕩,政令不行,個別機構擅自越權為下屬鑄印;二是因統一鑄印不便,朝廷允許一些機構暫時便宜行事的結果。
宋元時期流行一種簽名式的“押印”,館藏此類印數量很多,銅質,印身扁薄,以長方形為主,元代押的形狀更加豐富,有葫蘆形、聚寶盆形、各種動物形等。
這個時期少數民族入主中原,在漢民族文化的影響下,依據漢字書法創造了本民族的文字,并把他們的文字仿效漢字篆體用于官印,傳世較少,印文有金代國書如館藏的“和拙海欒謀克之印”銅印(圖八),矩形直鈕,鈕頂鑄一“上”字以決正倒。鈕右、背鑿“大定十八年八月”,鈕左鑿“禮部造”。上側面鑿“和拙海·謀克”,皆漢文楷書陰刻款。印文為寬邊朱文九疊篆書“和拙海欒謀克之印”八字,印左側面鑿女真文款一行,譯文為“和拙海欒毛毛可(謀克)”。此印是金代兵民合一的政權機構“謀克”的印鑒。“和拙”即“合扎”,是金語“親軍”的意思。“海欒”是駐地,即今圖門江支流海蘭河。帶有女真文邊款的金代印章極少,史料價值很高,是研究我國金代兵制、政治組織等各方面都是不可多得的歷史證物。此外,天津博物館藏的少數民族璽印還有遼契丹文印、西夏文篆書印,元代八思巴文印等。
天津博物館還收藏有清代皇親使用過的璽印,如“祺皇貴太妃之寶”銀印(圖九),此印為嬪妃用印,蹲龍鈕,龍體刻畫精細,威武莊嚴。方形印面,鑄陽文滿、漢兩種篆書“祺皇貴太妃之寶”。“祺皇貴太妃”原本是清咸豐皇帝的端恪皇貴妃,系滿洲鑲黃旗頭等侍衛裕祥之女,咸豐八年(1857年)進宮,咸豐十一年(1861年)被穆宗封為“皇考祺妃”,卒于宣統二年(1910年),宣統皇帝尊她為“皇祖祺皇貴太妃”,此印是清宣統皇帝為皇祖重制玉冊,改鐫玉寶時所制。
明代開始私印多取材于石,石材較銅質軟易于鐫刻,隨著石章的廣泛采用,文人治印之風盛行。明清兩代不僅名家輩出,而且形成了各具特色的不同流派,篆刻藝術呈現出百花爭妍的繁榮景象。如館藏清壽山石山水人物山子形“如南山之壽”章(圖十),質色純凈細潤,章體隨形雕刻仙山樓閣、祥云、靈芝、仙鶴、神道人物等祥瑞圖案,章身刻“紫氣東來”等吉祥語。底刻陽文“如南山之壽”五字,寓意長壽,與印體紋飾相互呼應。浮雕、淺浮雕技巧并用,工藝高超,是難得的壽山石雕作品。
館藏璽印大部分來自收藏家的捐獻,主要包括兩部分:戰國至秦漢時期的璽印大多來自周叔瞍先生的捐贈;明清時期的流派印則是來自徐世章先生的舊藏。這些印章極具歷史與藝術價值,豐富了天津博物館的收藏,并為研究中國古代職官制度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還為明清時期制印流派與篆刻藝術的發展研究提供了重要依據。
(責任編輯:阮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