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與野蠻的當代演繹——淺析歐式美狄亞到塞式美狄亞的現代轉變史

張 冉

（云南藝術學院 戲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美狄亞，這個在熱戀時叛父弒兄、無愛時弒殺夫子的極端女性，無疑成為了古希臘神話史上響當當的神秘女子，并成為諸多劇作家筆下一個活生生的戲劇形象。而本文要探討的便是歐里庇得斯的《美狄亞》和塞內加的《美狄亞》。這兩部作品看似有很大的不同，實則又有某些關聯。

在歐里庇得斯的《美狄亞》里，美狄亞是作為這樣的一個形象出現的：科爾喀斯的公主、太陽神的孫女、地獄女神赫卡忒的祭司、具有高超的魔法和預言能力的女巫。她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地生活在那個遠離所謂的希臘民主文明的野蠻的科爾喀斯山上，在這里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有著實至名歸的權力和地位。但為了跟那個認定的男子廝守一生，她叛父弒兄，放棄了先前擁有的一切，平靜后來到這個“禮儀之邦”，收斂魔法，溫順賢良般地在這個民主國家相夫教子，度過了十年，慢慢地洗脫掉自己那一身的野蠻氣息。這樣一個介于文明和野蠻的半自由體人格，即便失掉了科爾喀斯山上的國民女神的身份，但她獲得了伊阿宋的愛情，獲得了科任托斯國王克瑞翁的庇護，獲得了維系身邊人和事的能力，這些也是她女神魅力的延伸。當她再一次遭遇到人生中的重大變故——伊阿宋的背叛時，她身上尚存的科爾喀斯山上的母權制氣息噴薄而出，但文明的理智讓她以最后的尊嚴同克瑞翁和伊阿宋據理力爭。當背叛和放逐的事實不可改變，美狄亞選擇了瘋狂的報復行動。但她看似暴力、狠毒的外表下其實也隱藏著一顆脆弱的心。在一個紀律嚴明、文明民主的國家里，簡單的暴力并不能解決一切。初來乍到的美狄亞深諳這個道理，開始接受一切文明的東西，學著做一個文明人。所以即便遭遇背叛后美狄亞顯露兇殘的本性，她也不會再次走上“女神”變“壞女巫”的老路，而是有計劃地為自己的行為鋪好路，并贏得了他人對自己行為的理解。美狄亞，這個剛進入文明伊始時期的新女性，在文明的國度里，向這些偽文明的野蠻人撕開了一道口子，用自己特殊的野蠻行為來證明自己的公平正義。

拜倫曾經說過，愛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是女人生命整個的存在。當曾經以犧牲國家和親情為代價的美狄亞連唯一的愛情也失去了的時候，可想而知這個一直潛藏著暴力因子的女人會再次做出怎樣可怕的事情來。所以塞內加筆下的美狄亞就變成了一個極度瘋狂、暴虐、極端、毫無感情的真正野蠻的女子。她早已不是歐里庇得斯筆下的那個要在文明中找到自己一席之地，小心翼翼處理人際關系并為自己爭得利益的美狄亞了。如果說歐里庇得斯筆下的美狄亞是一個想要依靠父權制的少婦的話，到了塞內加這里就已經是完全被這個世俗的文明社會所同化，成為了一個不能受制于人的女強者。而我們看到的也是一個神經質般的女人。大幕一拉開，這個女人便不厭其煩地向神靈、保姆、歌隊長、國王乃至自己的丈夫訴說著自己曾經為伊阿宋作了多么大的犧牲，為他完成了多么不可能的事情。那個曾經光華萬丈的國民女神早已不復存在了，有的只是一個適應于弱肉強食社會的生存法則的更年期歐巴桑的生存之道，看她如何在年老色衰之時，仍能將一切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伊阿宋看著她從一個熱戀中的溫順少婦變成一個嘮叨、神經質、疑神疑鬼的更年期婦女。隨著阿爾戈船英雄和伊奧爾克斯王子光環的流失，面對她日益強大的魔法，原先能與她在一個談判桌上共商的先決條件早已喪失。更重要的是伊阿宋能以一個低微的、正在逃亡的外族人的身份體面、安全地站在這片土地上，還要感謝美狄亞強大的交際手腕。所以現在的他早已失去了掌控一切的能力和自信心。因此塞內加筆下的伊阿宋才會小心翼翼、惟命是從。他一日日地生活在美狄亞的羽翼下，聽著她一遍遍地訴說著自己從不曾想要提起的過往。在美狄亞消磨完伊阿宋的最后一點愛和耐心的時候，這片國土最大的行政官國王的女兒也終于長大成人，也宣告了伊阿宋終于要擺脫美狄亞的監控，開始找到一個更大的避風港。而來自于美狄亞的熊熊怒火也充斥著全篇，讓人窒息，毫無舒緩之地。

因此，當我們把兩部很不相同的作品放在一塊去研讀的時候，會發現在我們現如今的生活中，它們是有勾連的。隨著歐里庇得斯的筆觸，那個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國民女神的美狄亞，開始了聰明的處世，學會了理智而又全面地思考問題，即便是到了要使用粗暴的魔力的時候，她也懂得了要盡量使其轉化成有利于自己的一面。在塞內加的筆下，講述的顯然是中年美狄亞的故事，充斥著人與人的利益較量，充斥著交易的味道。她不再是一個“愛情就是女人的全部”的人了，因為她早已失去了能為其投入的成本，沒有了容貌、身材，心力交瘁。她還拿什么同這個世界進行等價交換？只剩下能握得住、看得見的東西，比如金錢、權勢、能力。無論是歐式美狄亞還是塞式美狄亞，一切行為都是有跡可循的，是可以解釋的，而戲劇的假定性也因此合理。

[1]黑格爾.美學（下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2]吳戈.戲劇本質新論[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