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切爾·瑪希·斯塔福德
幾經輾轉,我找到一份教師的工作。我的學生年齡在6至12歲,都是“問題學生”,有著非常嚴重的學習障礙,或是極不成體統的行為習慣。他們被一所又一所的學校勸退。所以,到目前為止,這里沒有任何一家教育機構能真正容得下他們。
在接下來的數周中,我和另一位教師嘗試著教這些孩子如何在公共場所與人相處。之后,我們會選取一天帶孩子們去玩迷你高爾夫,再到飯店聚餐。但令我大為驚訝的是,盡管我們已經盡心盡力,還是有幾個學生非常不配合,他們也因此被罰那天不能和我們一起出去玩。其中就包括凱利,而他顯然要充分表達他的不滿。
在教學樓的通道里,凱利不停地大喊大叫,亂吐口水,憤怒地咒罵著,并且把他所能夠到的一切東西使勁地往遠處扔。他的暴躁稍有平息,就立刻使出了他對同學、家長,甚至青少年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表達憤怒的殺手锏——逃跑。
一直看熱鬧的人們以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凱利像箭一樣射向校門口,在早高峰川流不息的車流里狂奔。“快叫警察!”有人吼道。我的雙腳卻不允許自己繼續呆呆地站在那里,我不由自主地緊緊跟著他追了出去。
凱利雖然只是個10歲的男孩,但他至少比我高出一英寸,而且他是田徑健將。這顯然得益于他的基因,他在鄰校就讀的哥哥們都是田徑場上的明星。這么看來,我的追尋毫無勝算。可我那天恰好穿著跑鞋,而且我向來耐力不錯,跑很久也不覺得累。所以,我至少可以將他牢牢鎖定在我的視野里,確保他不會丟失。
跑了幾個街區后,凱利的步伐終于慢了下來。雖然是早上,但陽光依然很毒,瀝青路反射著明晃晃的光。凱利忽然向左一轉,進入一條廢棄的商業街。他靠著一臺垃圾壓縮機,彎著腰,雙手扶膝,不停地喘著粗氣。他看到后面的我立馬站了起來,就像一只受驚的小動物看到了可怕的獵人。而此刻我看上去一定非常滑稽:輕薄的外套已被汗水浸透,精心燙過的頭發貼在通紅的臉頰上。
凱利的眼神中并沒有透出恐懼,他的身體正在逐漸放松,似乎并不打算再次逃開。他安靜地站在那里,看著我一點點靠近。我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應該說什么,做什么,只是下意識地向他緩緩走去。
四目相對,我努力將自己心中對他的理解和同情通過眼神表達出來。他遲疑地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么。突然,一輛警車橫在我們之間。校長和一名警官從車里走了出來。他們冷峻地朝凱利訓話,隨后凱利居然毫不反抗地坐上了警車的后排。我聽不清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但我一直殷切地看著凱利,看著他們漸漸退出我的視野。我突然感到說不出的痛苦,我并沒能幫助凱利,至少我應該試著做點什么,哪怕只是說上幾句安慰的話。當然,我更應該努力控制住局面,不讓凱利被警察帶走。
回到學校,我向學校一位言語治療師傾訴了我難以自拔的自責,她對凱利的過去非常了解。“親愛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凱利以前從這里跑出去時,從來沒有人會去追他,是的,沒有人。他們只是束手無策地看著凱利跑掉。”
數天后,凱利終于回到了學校。當他需要選擇一位陪他上特殊教育課程的老師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我。隨后的幾個月里,他一直黏著我,認真聽我的教導,試著完成功課。甚至,他居然在試著對我微笑。一想起他過去總對所有人抱有深深的敵意,我就為建立在我們之間的這份默契感到驚訝。
一天,凱利突然熱情地抓住我的雙手。我知道,對于一個年滿10歲且身體異常健壯的男孩子來說,這個舉動是異乎尋常的。但我必須讓自己平靜下來,把這當成一件自然而然的小事。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的耳畔,柔聲對我說出了令我終生難忘的話:“我愛你,斯塔福德小姐。我以前從未對別人說過這樣的話。”
為什么是我?我差點就問出這句話。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只是慈愛地報以微笑。“從來不會對他人表達任何愛意,從來不會與他人和睦相處。”這是凱利檔案中對他的評價。但這一刻,我知道一切都開始不同了。
是的,從他飛奔著逃離學校而我緊緊相隨的那天起,變化就發生了。即使那一天我對他什么也沒有說,即使那一天我并沒有將他從糟糕的狀態中“拯救”出來,但在那一天,我也沒有選擇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相反,我追了出去。我只是簡簡單單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卻讓隨后的一切發生了轉變。
就在那一刻,我既是一名教師,也是一位母親,從這個被癮君子母親拋棄、手臂上帶著抹不去的傷疤的10歲男孩身上,我學到了為人師長最重要的一條:陪伴我們的孩子,不離不棄。
插圖/崔江
發稿/小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