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吾尼峽谷的藍色

孫凝異

扎染本是一項無法預知結果的藝術，但英國扎染藝術家簡卻將其「馴化」，讓流動的藍色在手中變成規矩的方圓。

在距倫敦三小時車程的維吾尼峽谷，有一座建在草地上的村莊，村里有243棟房屋，574位居民，扎染藝術家Jane Callender（簡·卡倫德）的家，就在這個寧靜的村莊里。

“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工作室。”六年前，簡搬到這里陪母親安度晚年。母親去世后，這位出生在馬來西亞檳城的英國藝術家便再也不愿離開，她居住的這棟房子，面朝著維吾尼河，簡每天隨著日出日落，擺弄藍靛泥，慢慢染布。

就讓皺紋爬上我的臉

客廳是整棟房子最寬敞的區域，簡把它改為工作間，但染坊卻沒有設在這兒。冬天，她會在地下室染布，夏天，簡就把染坊搬到花園的玻璃房里，因為只有盡情地享受陽光，藍染氧化的速度才會更快，顏色也更美妙。

藍染與簡相伴已有30多年，但她只專注于研究繁復的幾何圖案，利用折疊、拼接、縫紉等各種方法，讓純手工扎染的圖案看起來規整、嚴謹，仿佛機器紡線而成?！斗綁K》是簡10年前的作品，一米長的藍布上，藍白邊交替的81個小方塊組成一個大正方形，而每一個小方塊中央，是一個更小的方形。這件作品，放到現在仍然驚為天人，將藍染技藝發揮到極致。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精力的過程，我用針線縫紉了大約半個月，外圍留白的線條，每一道痕跡都是填入棉布再纏繞而成。用全神貫注來形容，最恰當不過。”經過多年積累，簡在三年前出版了《2000種扎染圖示》的專業書籍，而有人曾經在中國的“白族扎染之鄉”周城做過調查，當地現存扎染圖樣，不超過200種。

有朋友開玩笑說：“簡終日只顧著低頭擺弄這些藍色的褶皺，它們形成的溝壑，就像她皮膚上的皺紋，慢慢爬上了臉頰。”但簡依然堅定地迷戀她的手藝。

“我是學紡織品專業的，老師曾讓我們自己染布，再做一套衣服?！庇谑呛営冕樤诓忌峡p了一條長線，把染料倒在洗衣機里，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件扎染作品。之后不久，簡前往薩里大學進修，在那里她第一次遇見藍染，瞬間被這對比強烈的藍白色“收服”，她開始收集來自世界各地的棉、絲綢、亞麻藍染紡織品，將它們制成各種服裝，簡說：“當時的我并不能確定紡織品設計是我真正想做的事，但我肯定，藍染，將會伴我一生。”

花15年時間拆掉過去

第一次接觸藍靛泥，大多數人會因為它特殊的氣味而屏住呼吸，但簡一點也不排斥那刺鼻的味道，這或許與她的童年經歷有關。簡的父親是埃及人，在馬來西亞管理橡膠園，她從小就隨著父親在橡膠樹林里穿梭，簡早已習慣那些與眾不同的味道。雖然她的扎染藝術起源不能直接歸因于此，但在簡的幾何扎染作品里，似乎總能讀出一股異國情調。

而這些充滿異域風情的藍白圖案，幾乎全都是靠一根繡花針完成的。

一塊藍黑色布中間，一朵大大的“八瓣花”恣意綻放，無數個圓圈從“花蕊”由內向外擴散，顏色由深及淺，過渡自然，一道道圓環聚集形成一個個清晰又模糊的圖案，似光、似花、似水波，又似轉動的扇葉，簡將這件作品取名為《紡線》，這是她在日本學習扎染技術時，見到傳統紡織機上的紗輪飛快旋轉的一幕，速度太快，便形成一個圓。于是簡用扎染的方法記錄下這個動感十足的畫面。

簡的扎染創作，是個龐大又復雜的過程，從折疊，到縫紉，再到氧化、漂洗、烘干，打開后，無論是蜿蜒的線條，還是旋轉的圓，這些細小的元素經過大面積、連續性、密集式的組合后，在簡的手里，卻能形成標準的方形、對稱的萬花筒等圖案，有類似歐洲中古世紀建筑繁復精細的美感。原本扎染是一項無法預知結果的藝術，但簡卻將它們“馴化”了。

“其實無論何種圖案，扎染最需要的是耐心，這也是最困難的地方。因為大多時候只有兩個動作，縫線與拆線。我扎染30多年時間，有15年時間，都花在拆線上?！焙喥届o地說。

峽谷里的小世界

在簡的家里，用藍染做的家居生活品并不多，除了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藍染壁畫，家里只擺放著兩個藍染靠墊和一條桌旗，因為她從未想過開發藍染產品?！拔以敢饣〞r間鉆研幾何扎染技法，而不是將時間浪費在我不喜歡的項目上，哪怕這是一種快速賺錢的方式。”所以簡多年來從未遇到創作的“十字路口”。

在客廳的工作區，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容器，有一面墻擺放著一排裝滿藍靛的罐子，這是簡根據經驗提取的20種深淺、色調不同的藍色。每天，簡走得最遠的路就是去4000米外的菜市場買菜，“所以曾有人親切地把我的家描述成‘小世界，很可愛但這并不準確?！币驗楹啎ψ约旱拿恳淮卧具^程做筆記，然后將技法拆解成“小圖案”，掛在自己的網站出售，與全世界分享成果。

簡說自己除了外出講學，此生都不會離開維吾尼峽谷。也正因為她的存在，村莊里的人們有了新的玩法，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們會聚在簡的花園里一起動手做藍染?；蛟S這一幕，會讓簡回憶起與母親相處那最后幾年的美好畫面。

對話Jane Callender

您是怎樣手工制作出機器生產的規整度的？

這與綁扎技藝有關，簡單地說，我喜歡以點為中心符號，再延生成線和面，逐漸增加扎染面積，不過這個過程很繁復。

您最特別的技術是什么？

《白影》就是最棘手的作品之一。這是一幅藍白格作品，橫條是深藍色，豎條是淺藍色，兩條線相交，形成空白格。看似簡單的畫面，卻是通過一次性浸泡，同時均勻地獲取深淺不一的兩種藍色。這是通過染色時調節棉布傾斜的角度和每次氧化的時間，讓抗蝕劑與染料逐漸過渡到白色區域形成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