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與小灶

陳良

衛靈公是春秋時期衛國的君主，孔子曾對他予以好評，終因不為其所用，而憤然謂“衛靈公之無道”。客觀地說，衛靈公算是一個賢明的國君。他擅長識人，知人善任，更可貴的是他允許臣民追求或表達自己的夢想。不過，在衛國率先實現夢想的，卻是一個叫彌子瑕的外國人。

彌子瑕原是晉國貴族，在晉國做過大夫，后來到了衛國，當上衛國的將軍。當然，彌子瑕之所以在衛國成就自己的夢想，除了自身條件之外，關鍵在于衛靈公的恩寵與器重。有一次，彌子瑕的老母親生病了，彌子瑕私自動用國君的車馬前往探視，依衛國的法律當處以刖刑，結果，衛靈公不但不予追究，反而夸他有孝心。又有一回，彌子瑕陪衛靈公游覽果園，伸手摘了一個桃子，吃起來分外甘甜爽口，吃到一半的時候，想起身邊的國君，便把吃剩的一半遞給衛靈公品嘗;衛靈公非但毫不介意，還稱贊彌子瑕忍著饞勁讓蜜桃給他吃，是出于一片忠誠和愛心。

彌子瑕在衛國如魚得水，當時就有人看不慣。據《韓非子·難四》記載：有個侏儒去見衛靈公，對他說：“臣的夢實現了。”衛靈公問：“什么夢？”侏儒回答：“我夢見灶了，那是進見君主的預兆。”衛靈公惱怒地說：“我聽說，凡是見君主的都是夢見太陽，你見寡人為什么說夢見灶呢？”侏儒解釋說：“太陽可以普照天下，任何事物都不能遮擋;君主洞察全國，任何人都不能蒙蔽他。所以，將要見君主時，會夢見太陽。可是，灶，往往只供一個人烤火，后面的人是看不見的。眼下，或許有一個人擋住了君主？那么我夢見灶，不也是可以的么？”衛靈公沉吟片刻，若有所悟地點頭：“好，你說得好！”于是，衛靈公不再專寵彌子瑕，而起用司空狗等人。

侏儒敢于諷諫衛靈公，真令人肅然起敬。按說，侏儒并不是士人或言官，只是專供君主取樂的宮廷小丑。可是，他出于良知與正義，大膽進諫，做了衛國士人與言官不敢做的事情。那一刻，他身為侏儒，卻是精神上的巨人。他不僅敢于進諫，而且善于進諫，進諫得非常巧妙，運用太陽與小灶的形象比喻，使衛靈公幡然醒悟。的確，衛靈公寵信彌子瑕一人，猶如小灶只供一人烤火;而一國君主，本應像太陽那樣普照全國，選賢任能，彰顯公平。

衛靈公虛心納諫、從善如流，同樣值得贊賞。據說彌子瑕是一個美男子，衛靈公對他特別寵愛，或是出于同性戀傾向，或是出于愛美之心。不管什么原因，偏愛寵信一人或一小撮人，往往是君主們的通病。問題在于，大多君主雖以“太陽”自居，其實是地道的“小灶”，卻樂于被歌頌為“太陽”，而不愿被喻為“小灶”;一旦有人提出異議，他們往往龍顏大怒，輕則治罪，重則殺頭。衛靈公一聽侏儒說夢見灶，本能反應也是惱怒，聽完侏儒的解釋，他便意識到言之有理，并迅速糾正過錯，確實難能可貴。

古往今來，人們都有著同樣的夢想，都渴望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除了陽光和空氣，所有生活資源都需要人為爭取。在自然界，動物憑借各自的天賦，依照弱肉強食的法則生存。在人類社會，尤其是古代社會，社會資源大都被權力所掌控。國家之興衰，百姓之苦樂，往往維系于君主。遇到明君，則天下太平;遇到昏君，則昏天黑地。

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說過：“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喜歡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變的一條經驗。”在此基礎上，可以補充一句：“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喜歡開‘小灶，這也是萬古不變的一條經驗。”當然，當權者開“小灶”，除了供自己享用外，主要還優待那些與自己親近的人。侏儒將衛靈公喻為“小灶”，是因為他只施恩于彌子瑕等極少數人，并不能像太陽那樣無私地普照天下。

當今時代，不受約束的權力依然容易開“小灶”，以至于形成各種利益集團。他們依附國家權力壟斷公共資源，又借用壟斷權力為本系統員工開“小灶”，獲取高工資、高福利。受世風影響，幾乎所有行業都存在憑借自身職權開“小灶”以自利的現象。且不說位高權重的官員，就是有些教師，也熱衷于用手頭一點權力開“小灶”。時下，某些教師經常讓學生到自家去“補課”，美其名曰給予課外輔導，其實是為了收取“補課費”;更有甚者，利用安排學生的座位來換取家長的饋贈或

賄賂。

太陽，是公正無私的，它把陽光灑向大地，誰也阻擋不了。所以，太陽是偉大的。任何人都不配與太陽比擬，因為任何人都有自私的一面，絕不會像太陽那樣公正無私。再說，無論什么人，不管他有多么偉大，離開了他，地球照樣轉，人類照樣生活;可是沒有太陽，地球一片漆黑，人類無法生存。

當然，人是不可能創造出太陽那么絕對公正的事物的，再好的社會制度也有其局限性。但是，人類可以盡量為自身爭取一個較好的生活條件。世間種種不公或腐敗，往往是權力運作的“小灶”在作怪。要讓所有人都能幸福地生活，都能追尋自己的夢想，就必須制約與監督權力，不讓它制作形形色色的“小灶”;只有創造起點公平、機會均等、權利平等的社會環境，保障每個人的自由和權利，才能使整個社會充滿活力，才能實現各盡所能，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