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國王的人馬》是美國當代文學界的文豪羅伯特·佩·沃倫的代表作。小說通過主人公威利政治道路中的悲劇,體現了作家的原罪觀,即人生來就有罪,必須時刻牢記人的墮落,努力修身養性,贖取罪愆,才能得到上帝的拯救,發人深省。他的遭遇代表著人類的普遍欲望,人物的結局給人很多的啟示。本文從拉康的鏡像理論入手,深入探究威利政治道路中悲劇的根源所在,旨在揭示人物悲劇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羅伯特·佩·沃倫 《國王的人馬》 拉康精神分析 鏡像 欲望
一、引言
羅伯特·佩·沃倫是美國南方“重農學派”的重要成員,也是美國文壇上唯一一位同時獲得普利策詩歌獎和小說獎的作家,他在詩歌、小說、戲劇、散文和文藝理論方面成績斐然。在長達六十多年的創作生涯中,沃倫一直不懈地探索現代人“自我分裂”的社會和歷史動因,尋求“完整的人”的整合途徑,這種對現代人的精神狀態和人類發展之間矛盾的關切和出路的探求使得沃倫成為美國南方繼福克納之后最重要的作家。他的代表作《國王的人馬》(All the Kings Men)也被公認為南方小說的杰出作品。
沃倫的小說多半以美國南方為背景,以某個歷史事件或社會動亂為基礎,但他又總能超越地區和史實的限制,借古喻今,以情說理,使個別而具體的事件獲得普遍意義,從而表現人類的共性問題。1946年發表的《國王的人馬》是沃倫最優秀的一部作品,曾經改編成電影,已是公認的現代美國文學的經典著作。標題引自英美民間廣泛流傳的一首兒童民謠—“Humpty Dumpty”(亨普蒂·登普蒂,一個擬人化的雞蛋),是以30年代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州長休伊·朗的生平為基礎的。作品描繪的是主人公威利——一個正直的青年,從勇于和貪官污吏進行斗爭到腐化墮落變成權欲觀念極強的政客,最后成為政治斗爭犧牲品的故事,尖銳地揭露了美國社會的種種不公正現象,無情地抨擊了美國的腐敗政治。特里林(Diana Trilling) 評價道,這是一部非常了不起的小說作品,有寬闊的視角,并指出,沃倫先生研究一個政治家的意圖是想在歷史進程中調查內心道德的相對性[1]。
梅伯利(George Mayberry)在《新共和》(New Republic)中將這本小說和《莫比·迪克》(Moby-Dick),《哈克貝利·芬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了不起的蓋茨比》(The Great Gatsby)和《太陽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相提并論[2]。伍德(J.P.Wood)在《星期六文學評論》(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中宣稱,我們沒有多少優秀的政治小說——但這本是,更重要的是,這是一本優秀的小說,任何時候這樣的小說都是罕見的[3]。希克斯(Granville Hicks) 則認為,沃倫小說中對歷史和人類生存意義的探討,使他躋身于美國最優秀的作家前列[4]。早期對這部小說的評論多傾向于這是一部政治小說,盡管沃倫自己否認了這一點,在1953年發表《國王的人馬》的現代圖書版前言中,他強調“政治不過提供了一個故事結構以便表現更為深刻的問題。”然而,拉格(Henry Rago)等卻認識到這部小說不僅是政治家威利的故事,也是關于南方,關于美國,關于所有現代社會中處于可怕的分裂中的人們的故事[5]。與國外全面系統的研究相比,國內對沃倫的研究卻嚴重滯后。有關其作品的論文不多,更談不上系統的研究。國內的研究一般都是從倫理學角度來解釋沃倫的歷史觀。目前,雖然國內外許多學者從不同方面來研究《國王的人馬》,給我們欣賞這部小說提供了豐富的視角。但是極少有學者運用拉康的精神分析法去分析文中的人物,尤其是從鏡像理論這個視角。本文運用拉康的鏡像理論,分析他者對威利的自我塑造的作用,深入探究威利悲劇的根源所在,并旨在揭示人物悲劇的啟示意義。
雅克·拉康的鏡像階段(mirror stage)指6個月至18個月的兒童逐步能夠在鏡中辯認自己身體的形象,然后,把自己的真實身體和鏡中自我相認同,從而完成自我的同一性和整體性的身份認同過程。鏡像包括以下三個主要過程:首先,嬰兒見到鏡中的自我,并將鏡中自我認同成一個現實存在物。此時,主體尚不能區分鏡中自我與自己及他人之間的差別。其次,嬰兒發現鏡像不是物體,而是他人的影像。主體能夠區分影像與他人,能夠區分他人的現實性,但不能區分自己與自己的鏡像。最后,作為主體的嬰兒認同鏡中的自我,確認身體和身份的同一性。雅克·拉康鏡像理論表明主體通過“鏡中自我”確定自己的身份,從而完成真實身體認同和“鏡中自我”的身份確定過程。“鏡中自我”是他人眼中的“自我”,而不是“真實自我”。雅克·拉康鏡像理論的最大貢獻在于建立了個體無意識和能指之間的關系,并強調這種關系在主體性建構過程中的導向作用。
二、威利的鏡像自我
在《詩學》中,亞里士多德認為:“Tragedy is the imitation of an action:and an action implies personal agents,who necessarily possess certain distinctive qualities both of character and thought.”[6]“Tragedy is an imitation,not of men,but of an action and of life,and life consists in action,and its end is a mode of action,not a quality。”[6]亞里士多德認為實踐主體和周圍環境不相適應的性格特征和行為方式導致主體命運朝著相反方向發展。主體性格特征和行為方式與主體的自我認同相關。
(一)“真實自我”與“想象自我”的展現
在《國王的人馬》中鏡像指威利未競選州長時以及在競選過程中和競選成功后的形象。他原本是個純樸正直的農家子弟,懷著為民謀福利、改革政治的美好愿望步入政界。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威利擔任縣司庫時發現領導營私舞弊,他挺身揭發這一腐敗事件,即使自己被弄丟飯碗、妻子露西被學校辭退也毫不后悔。這是威利真實自我的展現。不久,威利在真實自我的驅動下懷著改革政治,為民謀福利的美好愿望積極參加競選州長的活動,但他很快發現選民們對他的改革措施毫無興趣,而動員他出山的泰尼·達菲不過是利用他來爭奪另一位受鄉下人擁護的麥克墨菲的選票。絕非如他所相信的“即使是最不起眼最貧窮的人也能當州長,只要公民們認為他有當州長的本事和魄力”。威利終于大徹大悟,懂得政治無誠實可言。他揭發了達菲的陰謀,決心報仇雪恥。四年后,威利當上州長,但他拋棄廉潔奉公的傳統美德,采取實用主義的政治原則,他聲言:“人是罪惡的結晶,在血污中誕生。人的一生從臭尿布開始,以臭尸告終。”因此,人不可能是清白的。他反復強調世界是邪惡的,善并不存在,人們只能在邪惡中創造善。威利的想象自我在社會“大他者”的指引下顯現出來。
(二)“真實自我”與“想象自我”的認同
起初,威利是個有理想有抱負,想為鄉民干實事的人,他愛他的妻子及家人。他在擔任縣司庫時發現領導們營私舞弊,把建造學校的工程承包給一個一心賺錢不顧質量的親戚,當時,威利滿腦子是山里人清正廉潔的倫理道德思想,是個正義感很強的年輕人,出于義憤,他挺身而出揭發了這個違法亂紀的事件。但是,小小的縣司庫終究斗不過有權有勢的縣官。威利失敗了,丟了差使,回鄉務農。兩年以后,質量低劣的學校發生塌方事件,證實威利的斗爭是正確的。威利尊重他的妻子,于是在阿列克斯的酒店,當達菲再三強調每人來一杯啤酒時,威利在達菲的故意取笑下堅決拒絕了,他平靜地說:“露西不贊成喝酒,這是事實。”他最終選擇了喝橘子汽水。由此可以看出,真實自我的威利尊重露西。這時的他擁有幸福的婚姻和美滿的家庭生活。可是當他走上政壇時卻不得不為了贏得民眾的支持特意大張旗鼓地回鄉拍照以登報彰顯自己已經褪了色的“幸福”。
威利已經在心靈深處脫離了他的鄉下老家。露西在他的政治道路上沒有任何幫助。威利的父親和妻子露西斯塔克“知道他們失去了一切就是威利斯塔克正是他們過去所擁有的一切。”威利要孝順父親可又不能失去選票,此時,在威利身上州長角色已經和孝順的兒子、體貼的丈夫的角色發生了強烈沖突。他真實的自我與想象的自我斗爭著。最終他的想象自我戰勝了真實自我。一方面,為了政治目的他分別和賽迪、安妮有了私情,遠離了他最初的妻子露西,另一方面他不能張揚地為父親粉刷老房子,只能選擇在室內為父親裝上浴室。威利在家庭中的角色已經完全改變了。露西和威利的父親也都感受到了這一點,他們只能沉默。“老人垂下釣絲但是魚并未上鉤他釣不著威利了”“露西和老人共同享有的是爐邊無言的沉默世界,這個世界毫不費勁,但又十分完美地包容了他們日常生活和工作的一切活動,包容了他們經歷的一切歲月,并將包容今后要過的日子,以及生活決定他們所做的一切。”[7]因此,真實生活中的威利和想象中的威利達到統一。
“真實自我”和“想象自我”相認同過程影響主體的價值傾向和行為方式。應該指出的是:“真實自我”和“想象自我”之間的想像關系得以確定的過程充滿認同和競爭,并非始終一致。這個過程使得“真實自我”的行為充滿反復和矛盾。
家庭角色的改變不會改變他的身份。威利深知作為土生土長的鄉下人想要出人頭地的不易,正如他在初選中得知自己被利用后所做的發自肺腑的演講:“一個鄉下人不管要干什么他必須親自動手身體力行。那些坐高級汽車講漂亮話的人是不會幫他忙的。”[7]“只有鄉下佬才能幫助鄉下佬。城里的人才不會來幫你們。一切要靠你們自己靠上帝而上帝只幫助那些自己解救自己的人。”[7]威利的再次競選完全從農民立場出發,希冀改革腐敗政局為普通民眾辦實事以解決人民疾苦,因此他得到了農民的擁護,而走上了政壇。威利在競選成功后奉行的倫理價值觀念已經轉變成為爾虞我詐、弱肉強食、唯利是圖、不擇手段,視權力為一切,以貪贓枉法、營私舞弊為唯一目的。他采用實用主義的原則,一切從實利出發,大搞獨裁專制。為升官的需要,他不僅網羅像杰克﹑薩迪這樣的有用之才,還招降納叛,把政敵手下的小人如泰尼·達菲等也納入自己的人馬,從而建立了由他主宰一切的政府。他追求絕對權力,樹立絕對權威,報復曾經愚弄過他的政界,把百姓看成是由他指揮的愚民。與要求和需要不同,欲望不會被滿足,它要求得到他人的完全認可。人類欲望是一種須被承認和認可的欲望[8]。為了解決法官歐文在他的再次競選上帶來的麻煩,他命令杰克極力調查歐文的過去,最終逼迫歐文法官自殺了,威利最初的世界觀被政治的善于欺騙和復雜性徹底擊潰。他期望在政界用清明公正大刀闊斧地實現理想的道路是完全行不通的。他想建一個“甚至任何窮光蛋都可以進,能得到最好的治療還分文不用花的醫院”,卻不得不懇求與自己格格不入的亞當斯坦頓來做醫院院長。他又為能穩坐州長之位而命令杰克調查歐文法官,渴望找到任何能夠要挾法官的蛛絲馬跡。威利開始相信人沒有無罪的,所以人若要在社會現實中實現理想,必須適應現實中的不公正和不清明。而人為了理想的實現只要初衷和結果是好的動輒使用不恰當的手段也屬常理。很明顯,在冥思苦想中,“真實自我”和“想象自我”日趨認同, “真實自我”開始發出“想象自我”的聲音。
三、悲劇的成因
主體的性格特征和行為方式受到自我認同的影響。“真實自我”成為“想象自我”欲望的工具。威利認同了“人是罪惡的結晶,在血污中誕生。人的一生從臭尿布開始,以臭尸告終。”[7]這使得他越來越自負,權欲越來越膨脹,他相信惡一定能創造善,結果干了很多壞事。威利臨終前的話耐人尋味:“事情本來可能完全兩樣……如果沒出事的話,可能會———兩樣的———可能不一樣的”。威利想說的是什么呢?我們清楚他所說的事情是不可能兩樣的,臨終時的他還存有僥幸心理,認為不一定會出事,能不出事嗎?他太自負了。當然,他想說如果一直堅持清正廉潔的民主政治作風是不會出事的,無疑最后他也明白是他的自負所造成的悲劇,他的悲劇是無法避免的。占主導地位的“想象自我”變本加厲,愈發瘋狂,鑄成了一系列罪惡的行為。這種在“鏡像自我”驅使之下以他人生命為代價的重構過程使主體自身和周圍環境處于對立狀態。也就是說由于主體認同變化而引起的行為方式差異或者性格特征差異導致主體和周圍環境發生矛盾,從而使個體命運朝相反方向發展。這種悲劇也是亞里士多德所謂的“行為方式差異引起的悲劇”。
四、結語
追尋自我,認識自我是人類永恒的話題。生活中的鏡子無處不在,在他人這面鏡子前,我們看到的可能是幻想中的自己,可能是他人眼中一個被誤解被變形的自己。而我們自己也很有可能誤認為這個鏡像中的“我”就是真實中的“我”。就這樣,真實的“我”與鏡像中的“我”日趨認同。在社會這個大“他者”的影響下,欲望主體獲得了“他者”的欲望,失去了自我,也為無法滿足的欲望而痛苦。這里的“欲望”特指生活中的一些獸性的欲望,主體常常會為了達到這種“欲望”而不擇手段,在生活的鏡子前失去自我。本文通過分析得出,在社會環境和周圍人的影響下,威利的悲劇源于他的認同變化而引起的行為方式差異或者性格特征差異導致他自己和周圍環境發生矛盾,最終使他走向了一條不歸路。綜上所述,從鏡像理論來看,威利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威利的遭遇也是人類共有特性和經歷的濃縮。每個人都是欲望主體,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努力。但是我們在滿足自身欲望的同時,要記得保持最真實的自我,不要在過分地追求權欲的過程中迷失自我。
注釋:
[1]Diana Trilling:《Fiction in Review》,Nation,1946年,第163期,第220頁。
[2]George Mayberry:《On the Nature of Things》,New Republic,1946年,第115期,第265頁。
[3]J.P.Wood:《Mr.Warrens Modern Realism》,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1946年,第17期,第11頁。
[4]Granville Hicks:《Some American Novelists》,American Mercury,1946年,第10期,第499頁。
[5]Henry Rago:《Books of the Week》,Common weal,1946年,第10期,第599頁。
[6]Aristotle, Hutton, James:Poetics,W.W. Norton & Co, 1982年版,第34頁。
[7]陶潔譯,羅伯特·佩恩·沃倫:《國王的人馬》,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
[8]黃作:《從他人到“他者”——拉康與他人問題》,哲學研究,2004年版,第9期,第64頁。
參考文獻:
[1]郭繼德.美國文學研究[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8.
[2]褚孝泉譯,拉康.拉康選集[M].上海:三聯書店,2001.
[3]王華林,陳耀庭.“一個最嚴肅的道德主義者”的自我追尋——從小說《國王的人馬》談沃倫的善惡觀[J].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7,(5):221-226.
[4]王萍.歷史的重負[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3.
[5]顏一,秦典華譯,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北京: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楊佩玲 湖南湘潭 湖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41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