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患“職業病”的制鞋女工漫漫索賠路

—名制鞋女工疑似因常年在含有毒物質“苯”的車間工作,經專家三次鑒定患上了—種“職業性腫瘤”。可當這位女工被查出罹患白血病時,她已離開那家鞋廠—年多時間。為了得到應有的補償,這名女工及其家屬踏上了漫漫的索賠之路……

48歲的楊秀愛前一段時間時常覺得頭暈,渾身乏力,經醫院檢查她患的是苯所致“職業性腫瘤”。楊秀愛原是珠海經濟特區美星制鞋有限公司（下稱“美星鞋廠”）皮料加工組的一名普通女工,1993年到該廠工作,工作了19年。剛開始入廠時,刺鼻難聞的膠水味,讓她惡心想吐。同事告訴她,每個人來時聞著都不習慣,但經理說這氣味對人體無害。沒想到,現在卻查出了職業病。

問題是,楊秀愛到醫院檢查對,已經從該廠離職一年多了,廠里還會認賬嗎?

◇◆制鞋膠水刺鼻,女工埋下健康隱患

楊秀愛是湖南邵陽人。1989年,剛剛結婚一年多的楊秀愛離開家鄉,隨丈夫來到珠海,進入美星鞋廠打工。

楊秀愛進廠后被分配在成型車間從事擦膠工作。剛開始接觸到擦膠使用的膠水時,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刺鼻的氣味直讓她犯惡心,每天回去都吃不下飯。同事們告訴她：“剛開始每個人都不習慣,嚴重的吐到脫水,時間久了也就好了。”楊秀愛記得她還問過這氣味對人有沒有傷害,同事回答她：“經理說沒事,對人沒傷害,只是氣味難聞而已。”有經理這句話,楊秀愛放心了。一年后,楊秀愛懷孕了,為了腹中孩子她辭去了工作回老家休養。而她丈夫為了讓老婆孩子生活得好些,由原來的短途運輸改成了跑云南的長途線,每月的工資剛好可以支付家用。

1993年楊秀愛的兒子出生,家里的開支倍增,為了給丈夫減輕家里的生活負擔,楊秀愛再次回到了她之前做過的那家鞋廠,在皮料加工組從事削皮工作。這一待就是19年。靠著辛苦掙來的錢,楊秀愛和丈夫在老家建了新房,并在珠海租了間房子,定居于此。楊秀愛從來沒想過,廠里處處彌漫著的難聞的氣味會像一只隱形的怪獸,在無形之間侵入她的身體中,奪走她的健康。

轉眼到了2012年,這年7月,楊秀愛的兒子大學放暑假,去珠海看父母,他發現母親臉色蠟黃總是頭疼發暈,便偷偷地給父親打了電話。楊秀愛的丈夫以為妻子太累了,堅持讓她辭去工作,在家好好調養身體。

拗不過丈夫的意見,楊秀愛離開了她干了19年的鞋廠。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楊秀愛身體稍微好了一些,閑不住的她又在珠海市一家科技有限公司找了份后勤的工作。沒想到,工作了幾個月,楊秀愛身體狀況比以前更差了,稍微走幾步路就喘,成天渾身乏力,到家就想躺著。

一天,楊秀愛趁著周末和兒子出去玩,爬坡的時候,她的雙腳突然走不動路,忙喊兒子來扶她一把。兒子一把攙住了媽媽,只見她臉上直冒冷汗,臉色煞白。回到家后,楊秀愛兒子拿起手機又給在云南跑車的父親打了一通電話“爸,你快回來看看,媽媽生病了,很嚴重。”楊秀愛的丈夫聽后十分著急,催促兒子：“你趕快帶你媽媽去醫院看病。”

掛斷電話,楊秀愛的兒子立即拉著母親來到附近的一家小醫院檢查。根據楊秀愛的描述,醫生對她進行了檢測,檢測報告顯示楊秀愛的血紅蛋白和血小板數減少,而白細胞總數也出現了異常。

◇◆離職已經一年,方才查出身患“職業病”

醫生建議楊秀愛再去大一點的醫院重新做一下檢查,好確定具體病因。楊秀愛的兒子立馬又帶著媽媽前往中山大學附屬第五醫院做檢查。醫生對楊秀愛進行了淋巴結穿刺液涂片等檢查,最后診斷她得的是白血病。

得知妻子得了白血病,楊秀愛的丈夫連夜坐飛機趕回了珠海。

第二天在醫生辦公室,楊秀愛的丈夫詳細詢問了妻子的病情。醫生問他：“你妻子之前從事什么工作?”他回答道：“我老婆在一家公司做后勤,工作不累,環境也不錯。”醫生聽后很疑惑：“從目前所做的檢查來看,你妻子像是長期接觸某種有毒物質造成的,如果她工作環境沒問題,我們就得從別的方面找原因。”楊秀愛的兒子在一旁聽后,突然說：“我媽之前在一家鞋廠做了19年,天天聞著橡膠味,一開始她說味道很難聞,但后來聞習慣了,也就沒在意,她的病跟這個有關嗎?”一時之間,醫生也不好斷定：“如果想要確定病因,我建議你們去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做一個鑒定報告,看看是不是‘職業性腫瘤’,確定了具體病因才好針對性地治療”

“職業性腫瘤”?這到底是什么病?醫生解釋說職業性腫瘤指的就是在工作環境中長期接觸致癌因素,經過較長的潛伏期而患某種特定的腫瘤,稱為職業性腫瘤。

2013年9月25日,帶著中大五院的各項檢查報告,楊秀愛在丈夫和兒子的帶領下來到了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將相關材料遞交后,夫婦倆便回家等消息。

2014年6月20日,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打電話通知楊秀愛,鑒定報告已經出來。經過調查和檢測后,可以確定她所患的白血病就是職業性腫瘤,又稱苯所致白血病,是長期接觸苯而造成的。工作人員告訴楊秀愛的丈夫,雖然經鑒定確認是“職業性腫瘤”,但他們這個報告還不具備權威性,如果美星鞋廠拒絕承認這個鑒定報告,那么楊秀愛則需要去廣東省廣州市職業病鑒定辦公室重新做一份鑒定。

楊秀愛的丈夫謝過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工作人員后,立馬拿著鑒定報告找到了美星鞋廠人事部的一名主管,希望該廠可以為妻子開具一張《工傷認定決定書》,并給妻子相應的賠償,好用來給她治病。自從妻子患病后,家里已經欠下三十多萬的外債,如果美星鞋廠再不負責的話,那么妻子將無錢可醫。可鞋廠的那名主管卻以鑒定機構沒有權威性而拒絕承認楊秀愛是工傷。

無奈之下,楊秀愛的丈夫只能再次將資料遞交給了廣東省廣州市職業病鑒定辦公室。2014年9月16日,廣東省廣州市職業病鑒定辦公室對楊秀愛的病因重新鑒定,結論仍是職業性腫瘤。

◇◆雙方多次博弈,鞋廠最終首肯“工傷”認定

在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里,楊秀愛的丈夫拿著鑒定報告書經常去工廠要補償,但工廠從未掏過一分錢。美星鞋廠有關負責人稱,楊秀愛工作超過10年都沒發病,如今她已離職一年多時間,有可能是她在離職后接觸到了高濃度苯才引發白血病的。并出示了2006年關于楊秀愛上班的工作場所空氣中苯濃度檢測報告。“根據檢測報告中所顯示的數據,苯含量沒有超標,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廠方再一次拒絕了楊秀愛的補償要求。

無奈之下,楊秀愛的丈夫只能再次將前兩次“職業性腫瘤”鑒定報告及相關資料遞交給了廣東省職業病診斷鑒定委員會,請求他們重新審核鑒定。2015年5月7日,廣東省職業病診斷鑒定委員會開具了診斷報告,維持了前兩次的鑒定結果,判定楊秀愛所患的正是職業性腫瘤（苯所致白血病）,并且是長期接觸苯造成的。而此時,楊秀愛為了治病,家里已經是一貧如洗,再也拿不出一分錢繼續治病了。為了節省治療費用,被疾病折磨的楊秀愛只能一邊維持化療,一邊在家休養。

幾天后,楊秀愛的丈夫帶著三次鑒定結果相同的“職業性腫瘤”鑒定書,再次來到美星鞋廠,他將三份鑒定報告放到了那名主管面前,說道：“三份結果都顯示我妻子患的是‘職業性腫瘤’,并且是長期接觸苯而患病的。如果你們不相信,咱們可以換另外一家鑒定機構去鑒定。”看著三份報告,這次那名主管再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讓楊秀愛的丈夫回去等消息。

又等了十幾天,還是沒消息,楊秀愛的家人等不下去了,楊秀愛的丈夫把那位鞋廠人事部主管堵在工廠門口。可那位主管卻以工廠負責人不在為由輕易打發了他。楊秀愛的丈夫火了,他把妻子的病歷扔到了對方面前,悲痛地說：“我老婆在你們工廠做了19年,兢兢業業。現在得了病,你們卻不管不顧,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員工的嗎?你們明知道氣味是有毒的,還不顧工人安危,讓大家整天待在有毒的環境中,你們良心哪去了?”幾天后,那位主管給楊秀愛家打來電話,說鞋廠最終承認楊秀愛患上的白血病屬于工傷。

2015年5月20日,珠海美星鞋廠為楊秀愛開具了工傷證明。5月28日,楊秀愛的丈夫從廣州市人社局拿到了《工傷認定決定書》,楊秀愛的白血病最終被認定為職業病,屬工傷。

◇◆經過多次協商,鞋廠女工得到索賠51萬元

2015年6月10日,醫院通知楊秀愛,已經找到配型符合的骨髓,但是需要楊秀愛和她的丈夫到外地去做配型測試。醫生告訴楊秀愛的丈夫：做配型需要準備7萬元左右的費用。“楊秀愛之前已經錯過了最佳的移植時間,現在如果再拖兩個療程那以后就算有匹配的骨髓也沒有辦法再做移植了。”

7萬元的配型費對此時的楊秀愛一家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為了給楊秀愛治病,楊家已身負外債30多萬元,把所有能借的親戚朋友都借了一個遍。為了償還家里欠下的債務,在讀大三的兒子甚至萌生了退學的念頭。家里的經濟狀況已陷入窘境,妻子的病又容不得耽誤,楊秀愛的丈夫迫不得已給廠方發出了一份“有關費用申請支付的報告”,但未獲回音。由于楊秀愛要經常性注射含激素的藥物,腿部骨頭不可逆壞死,如再不及時治療,今后可能無法再站起來。楊的丈夫想過打官司,寄希望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妻子的賠償問題,但妻子每天都要治病,他拖不起。

2015年7月22日,楊秀愛的丈夫帶著妻子的《工傷認定決定書》再次來到了美星鞋廠,希望工廠根據“有關費用申請支付的報告”,支付自費部分27萬多元醫療費,按國家標準的70元/天支付患病期間的生活費、護理費等,總計51萬多元。值得慶幸的是,經過多次商議后,美星鞋廠表示愿意支付該費用。

目前楊秀愛正在積極的治療之中。

編后：因長期接觸有害氣體而導致身體疾患的案例在制鞋行業并不鮮見,應該引起中小型鞋廠足夠的重視。楊秀愛罹患“職業性腫瘤”是不幸的,但在漫漫的索賠之路上,楊秀愛又是幸運的,在她離職一年多之后,還能在醫療機構和有關部門的配合下獲得賠償,這不僅體現了社會對弱勢群體的大愛,在某種程度上也體現了企業的良知。我們希望所有的制鞋企業都能引以為戒,加強員工的安全防護工作,讓這樣的事情永遠不再發生。

一個身患“職業病”的制鞋女工漫漫索賠路

文 廣東/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