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啟蒙老師

曹蕓秀

在我的人生詞典中，我最愛的詞匯除了“父母”外，那就是“老師”。有人說，老師像蠟燭，像春蠶，可我覺得老師更像我的親人。在我的學生時代，我的老師們亦如父母般關懷呵護我，他們對我這個殘疾學生的關愛甚至超出了職責范圍。我是多么感激為我的成長付出心血的老師們。

一說到老師，我首先會想起孟瑞蘭老師。想起她的和藹笑容，想起她的諄諄教誨，想起與孟老師在一起度過的三年時光。孟老師之所以讓我難忘，并不是因為她比別的老師高明多少，也不是因為她是我進入校園接觸到的第一位老師，而是我對這位好老師產生過誤會。雖然幾十年的時光流逝，可當年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歷歷在目。

在我10歲那年，我剛剛能靠雙拐走路，母親就陪伴我到家附近的小學校，參加一年級的期末考試。那是我第一次進學校，異常緊張的我緊緊靠在母親身邊，生怕母親將我丟在這個陌生的環境里。看到我的到來，時任一年三班班主任的孟老師笑容滿面地從教室里迎了出來，她對母親說：“請回吧，孩子交給我盡管放心。”然后將我扶進教室，安排在頭一排座位上，她輕聲細語地問我：“坐在這兒行嗎？如不舒服可以調換，”并摸著我的頭發說：“別怕，就是考不及格，我們也會收下你的。”孟老師和藹的神情，親切的話語驅散了我心頭的緊張，讓局促不安的我很快穩定了情緒，我以平靜的心態答完語文算數兩張卷子，以平均96分的成績順利升入二年級，成為孟老師班里的一名學生。

由于我自幼患類風濕以床為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所以初進校園的那種陌生感常常令我不知所措，是孟老師的細心呵護和耐心引導逐漸消除了我的羞澀與膽怯。我適應了新的環境，剛進校時的緊張不安情緒也慢慢消失了。但惟一讓我感到別扭的就是怵頭上孟老師的語文課。

那是因為我的齒音字非常嚴重，孟老師幾乎每堂語文課都要點名叫我朗讀課文或回答問題，對我發音不準的字詞從不放過，總是不厭其煩地將我的發音一次次糾正。孟老師還利用同學們去操場上體育課或做課間操的時間來到教室問我喝水嗎？用不用上廁所？或是詢問學習上有什么困難？同學們對我好嗎？或是叫我念課文。在談話的進程中，孟老師總忘不了糾正我的發音。說實在的，孟老師的課下輔導我能接受，可課堂上的嚴格要求真讓我窘迫難堪，十分尷尬。少不更事的我因此想是不是我得罪了老師，她是為了報復我才讓我在全班同學面前出丑。

我的確做過對不起孟老師的事。那是剛入學后的一天下午，學校的教導主任拿著二年級的語文課本走到我課桌前，指著課文問：“你們班的語文課講到這一課了嗎？”當時我還沒適應新環境，見了生人說話就怯陣，我根本沒弄清他究竟指哪一篇課文，就慌亂地搖了搖頭。事后，我也沒多想。待到周末班會上，孟老師用略帶生氣的語調說：“也不知是哪位同學連學到哪一課都說不清楚，引起教導主任誤會是小事，重要的是你們要從小養成說實話，不說謊的習慣。要懂得凡事都要認真負責，實事求是。這是一個人的本分，要記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聽到老師的批評，我才猛然醒悟自己說錯了，在不經意間傷害了孟老師。這件事發生后，我總想向孟老師承認自己說錯了，但始終沒有勇氣。

事實證明，孟老師并未因此事遷怒于我，因為她對我的態度依然和藹可親，依然不厭其煩對我進行輔導。在家訪時，孟老師給我講勵志故事，她還用通俗易懂的寓言告訴我：如何面對人生的艱辛與坎坷，如何用行動證明自己殘而不廢。老師的教誨引導，使我幼小心靈燃起追求理想的火花，而且成為我以后學習生活中一種堅強的支撐。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更加讀懂了老師的良苦用心，也為自己曾對老師的誤會而深感慚愧。我總想向老師說聲對不起，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上五年級時，孟老師不再教我們班了。此后不久，我隨全家戰備疏散去了農村，從此失去了與孟老師見面的機會。

冬去春來，我懷著對知識的渴求艱難地跋涉在求學路上。老師們的慈愛關懷，同學間的真誠友誼，學習成績的優異讓我初享生活的甜美。我幾乎忘了自己的殘疾。但是我忘不了孟老師慈祥可親的面容和沁人肺腑的話語，尤其她那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教誨已成為我做人的準則。我的心理成熟了，就愈發感念孟老師傾注在我身上的摯愛深情，也更加敬重她誨人不倦的人格魅力。重新回到老師身邊，當面向她說聲對不起，是我久藏心里的一個愿望。

春節期間，我的心愿終于實現了。年過七旬的孟老師從我的同學那里知道我的現狀后，轉天換乘兩次公交來看我。思念已久的老師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既驚喜又激動，仿佛置身于夢幻之中。雖然我們的相見沒有“蠟燭成灰淚始干”，但我與孟老師都沉浸在一種用任何語言也難以形容的情感之中。孟老師眼里噙滿淚水撫摸著我重殘的雙臂，嘴里喃喃說著：“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看得出，她在極力地控制著自己。

為了緩解氣氛，異常激動的我向老師說起在學校的趣事，說起對老師的思念和感激，當然也說起當年的那件事。我深情地對老師說：“當年多虧您的細心呵護和嚴格要求，使我知道了如何做事如何做人。您對我的普通話訓練讓我終身受益，如今連電臺的老師都夸我的聲音好聽……”

孟老師聽了我的敘述，慈祥地笑著說：“蕓秀你說的在學校的事我已記不清了，我只記得你是個好學上進的孩子。如果當年我說過的話對你有一些、哪怕一點點啟發或幫助，我就覺得很高興。當了一輩子的小學老師最大的收獲就是能得到學生的愛戴。你們這些學生對老師的惦念讓老師感到幸福。”說到這里，老師滿臉的欣慰。

人類沖洗心靈的水，就是感動的淚。望著滿頭白發、滿臉慈祥的孟老師，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的心中充滿感慨，更充滿對老師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