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予

自2015年年初,從非洲、中東流向歐洲的難民潮呈現出激增的態勢,并在8月份爆發為一場西歐國家需要共同面對的重大挑戰。作為歐洲各主權國家的聯合體,歐盟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跨越民族國家的界線,采取聯合行動?著名思想家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Zizek)將該問題放置到全球化視野中予以剖析,并對全球資本主義作了進一步的批判。
在發表于9月24日《倫敦書評》(The London Review of Books)上的文章中,齊澤克多少有些冷酷地指出:在這些逃離戰爭陰影、奔向歐洲的難民心里,都藏著一個毫不妥協的烏托邦夢想。這個夢想的核心要素在于一種不附帶任何義務的權利,因而西歐國家不但要為難民提供物資保障,還要將他們送往他們挑選的目的地。這或許會給那些歐洲民粹主義者一個絕佳的理由阻擋難民流入,他們一直鼓噪外國人的問題應該由外國人自己解決,否則歐洲人的傳統生活方式就會遭受巨大的威脅。但事實上,“好客”同樣是歐洲人的傳統,這也是左翼自由主義所極力主張的立場。齊澤克認為,這兩種觀點都錯失了真正的問題。
大多數難民來自“失敗國家”,而這些國家政權動蕩的根本原因在于國際政治與全球經濟體系的既有格局。歷史地看,中東國家的失敗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咎于英法等國在一戰期間無視這些國家復雜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生態,隨意地劃定其國境線。現實地看,像利比亞、伊拉克等國的動蕩局面正是西方干涉的直接后果。歐洲民粹主義者當然清楚,非洲和中東的人民不可能自己解決問題。正是美國對伊拉克的襲擊為伊斯蘭國的出現創造了契機,作為不同政治勢力代理人的基督教勢力和穆斯林勢力在中非共和國進行內戰是為了搶奪北方的石油礦藏,剛果軍閥政治走向瘋狂的病因是全球資本對該國礦產的饑渴。
更重要的是,全球化的經濟生產體系早就鑿穿民族國家的地理邊界,將不可勝數的無產者裹挾進了全球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一方面將他們推向更加邊緣的經濟地位,另一方面又將他們從公共政治生活中抽離出來。這種新型的奴隸制一方面構成了全球資本主義的結構性要素,另一方面也埋下了動蕩的禍根。跨國資本家階層曾經在全世界面前制造出一個福利社會的文化符號。在國家能力潰散、社會組織瓦解之后,失敗國家的國民在這個文化符號的指引下形成了指向西歐的總體性流動。難民變成歐洲不穩定勞動力的一部分,甚至會和來自歐盟國家的移民(如希臘)聯合起來,歐洲國家為此設定避難門檻與福利標準,也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待遇厘定的技術問題了。
將難民視為經濟全球化的必然結果,才有可能揭示出左翼自由主義與民粹主義所共享的預設——倫理的普世主義與個人的生活方式無法兼容。因此,齊澤克認為歐洲若要妥善地解決難民問題,首先必須超越非此即彼的立場選擇,讓這些難民面對被各種力量鑿穿的民族國家邊界時,能夠以一種更具可塑性的方式來生活。除了在歐盟共同行動的基礎上,通過一個涵蓋所有成員國的行政網絡來加強對難民流的控制,以及發明一種新的國際軍事與經濟干涉來越過新殖民陷阱。齊澤克認為鏟除難民生產機制的核心在于徹底的經濟變革。在文章末尾,齊澤克說道:“曾經有過這樣一種有組織的嘗試,名叫共產主義。或許,我們該重新發明它。從長遠來看,這或許才是唯一的出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