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婧


抗戰時期,他們青春年少、抵御外侮、血薦軒轅;而今,他們風燭殘年、孤寂悵惘。他們的名字叫——抗戰老兵。
2015年夏天,7月6日至13日,7個年輕人、33個小時、3000多公里,從北京奔赴云南省各地市村屯,帶著相機、三腳架和詳細的訪談提綱,拍攝記錄幸存老兵影像、了解老兵們目前的生活狀況,記錄老兵的口述歷史并走訪一些重要的抗戰紀念地,搶救那些即將消失的抗戰記憶。這7位同學來自北京師范大學人力資源管理學院等四個不同本科專業。“我們7個人的力量非常微薄,希望通過我們的行動,讓更多人了解抗戰老兵,給予他們關注和關懷。”隊長高昱竹說。
鐵血星光小分隊成員
出發,為了不能忘卻的記憶
每年暑期,北師大都會鼓勵同學自立項目投身社會實踐,開展自主調研。而在今年這個特殊的年份,人力資源管理學院的高昱竹、楊天格、劉力維、侯悅怡、邱韻霏、邸孟桐和李孟涵等7名同學一拍即合,他們決定從備受關注的抗戰老兵著手走訪調研,向抗戰勝利70周年致敬。
翻閱浩瀚若煙海的抗戰史料,在選擇去哪兒的時候,他們關注到了這樣一個群體——遠征軍。中國遠征軍是云南省,甚至是西南地區抗戰老兵共有的身份標識。這一標識為飛虎隊隊員、西南聯大從戎學子、黃埔青年軍官等所共有。按照冰冷的史觀丈量:這是甲午后的第一次遠征,是抗戰中最具有世界性反法西斯色彩的一筆。
懷揣一腔熱血,7個年輕人確定了他們探訪抗戰老兵之旅的目的地——云南昆明,并開始著手與相關政府部門及公益組織聯系。項目剛剛起步就遇到了障礙,相關部門沒有給予出回應和答復,一切不確定的因素,讓他們有點迷茫。如何開啟尋找抗戰老兵的大門,一下子難倒了同學們。但經過多方打聽及在老師的幫助下,又通過新媒體等渠道,最終他們聯系上了當地的有關基金會。然而在電話里對方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僅僅是讓他們先過來看一看。
3080公里、歷時33個小時的路程,是北京到昆明的距離。雖然當地基金會的答復只是“先過來看看”,但面對前方一堆不確定因素,副隊楊天格當即立斷,“去,不管結果如何都去”。7個小伙伴就這樣踏上了去昆明的火車,他們還給自己取了個好聽的名字:政管鐵血星光小分隊。
然而一切并沒有那么簡單,33個小時的火車旅程讓他們的身體開始吃不消,7個小伙伴中,有的同學甚至從沒有出過遠門,頭暈、嘔吐以及即將抵達時的高原反應,都給這個小團隊帶來不小的麻煩。隊長高昱竹這個“軟妹子”還沒有走出昆明火車站,就暈倒了。經檢查她得了急性腸炎外加水土不服形成的綜合癥。“這是給此次滇行的‘見面禮,提醒大家接下來都要格外小心注意身體。”
補課,不可等待的關注關懷
到了昆明,當地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很快聯系上了他們并接待了他們,“因為最初的溝通只是讓我們先過來看看,但沒有想到,到了基金會大家這么熱情,還組織我們與基金會的志愿者們座談,并商議拿出了一套完整的方案。”提到第一天剛剛與基金會交接的場景,副隊楊天格仍然記憶猶新。對方熱情的接待和正規的流程,給團隊成員們吃了一顆定心丸,長途跋涉的不適一掃而光。
云南遠征軍分布很廣,為了讓隊員們盡快熟悉概況,基金會安排他們去了西南聯大舊址和圓通山進行實地調研與影像采集,以便幫助他們遴選進行采訪的老兵,而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陪著隊員們參觀、交流、走訪、拍攝的也正是龍躍基金里的志愿者們。
為了方便工作,基金會負責人邀請小分隊的成員加入當地的志愿者群,群里大約有四五十個志愿者,大多是老兵的子女,平均年齡已逾花甲,領頭人云南計劃項目辦主任周德蓉老師已經70歲,在她的組織下,志愿者們的工作得到了政府和社會的認可。他們尋訪和發現老兵,幫助協調實踐探訪者并且定期組織募捐,尋求社會幫助,照顧老兵的生活起居。 “每年都會有很多大學生探訪老兵,但是難以避免的是——打擾了他們。”大理的一個志愿組織曾表達過這樣的憂慮。
短短幾天的采訪,成員們感受良多,昔日英勇抗戰的老兵已經到了風燭殘年,他們或無子嗣或已行動不便,但依舊堅守著軍人的骨氣與尊嚴舉步維艱地生活著。“給他們送去慰藉和幫助,讓他們受到應有的尊敬與關愛真的已經刻不容緩。”提及與老兵接觸的經歷時,隊長高昱竹說。越來越多的老兵要“歸隊”了,他們經常會在志愿者群里看到留言。“歸隊代表死去,每次群里有消息,最怕聽到的就是老兵歸隊的消息。”楊天格皺了皺眉,“老兵歸隊的消息越來越頻繁,有時平均每天都能收到歸隊的消息,真的刻不容緩了。”
有些時候,已經聯系到要采訪的老兵,小分隊還沒來得及見一面,就已經再也見不到了,飛虎隊的老兵李良駟就是其中一員。7月9日,當地志愿者們幫他們聯系好了探訪李良駟老人,但行程表卻因為老人的病情變化一再更改,最后隊員們準備直接采訪他的兒子,在交流期間,老人的兒子突然被告知老人病情惡化,不得不終止了采訪,緊急往家趕。“當時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感到可能老人出事了。”隊員劉力維說。果不其然,噩耗傳來,隊員們再也沒有機會拜訪老人了。
記錄,你所不知道的遠征兵
鐵血星光小分隊第一站聯系到的是藤村,七八個小時的車程,隊員們一到地點就馬不停蹄開始工作。看到他們的到來,老兵們特別開心,臉上顯露出難以抑制的激動,“老兵對我們都很熱情,即使身體不好也非要走到樓道門口去接我們。”隊員楊天格回憶到。蕭喬千老人是采訪時最抗拒的一個,她的妹妹是志愿者團隊里的一員,當我們被志愿者帶過去的時候,他一直都沒有開門,因為過去受的苦難,讓他一直都很抵觸外界。“其實我們去的時候發現他是在家的,可就是不理睬,做了很多工作,老人才開門。”小分隊成員邱韻霏說。為了能夠更好地溝通,邱同學一直耐心地做工作,和老人聊家常,直到老人漸漸地敞開心扉,完全接受這個團隊。
“老兵們很真摯,有些時候聊到動情處,哭起來像小孩子一樣。”楊天格說。蕭喬千老人年逾百歲,在提及過去抗戰經歷的時候,他竟然抑制不住地大哭了起來。隊員們趕緊給老人倒水,安撫了很久,他的心情才逐漸平靜下來。這位老兵是黃埔14期的軍官,也是鐵血星光小分隊這次探訪的老兵中軍銜最高、資歷最老的。后來他坐了32年的牢,出來時已經妻離子散,6個兒女只找到幾個,甚至連母親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老人當時說到,自古忠孝難兩全,說完眼淚就掉下來了。”說到老人的經歷,高昱竹的眼睛再一次微微泛紅。
大多時候我們看到的槍林彈雨,拼刺刀、站崗放哨、被蟒蛇襲擊的橋段都是在電視上,但這次探訪中,老兵真實地講述也讓團隊的小伙伴們目瞪口呆震撼不已。盡管做了很多前期的資料收集準備,老兵所描述的戰爭場面,依舊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在我的想象中,眼前是一片空地,四面八方都是鬼子,往中間來,然后部隊開始跑,跑到那邊,鬼子來了,然后又換個方向跑。”當隊員邸孟桐聽老兵描述艱苦的敵后戰場時,腦中閃過一個個畫面。“鬼子不追你,就是壓縮這個包圍圈,不過要是你不跑,鬼子的馬隊就會拿馬刀砍你。”老兵梁羽秦形容的是:“肺都快跑炸了。”梁羽秦的左眼已經失明,左腿也無法動彈,這都是抗戰給他留下來的傷痕。講到鬼子的刺刀時,老人按捺不住地激動,一邊形容,一邊配合著比劃動作。
致敬,永不磨滅的老兵精神
幾天的探訪,讓隊員們印象深刻的是老兵們不褪色的軍人精神。
“一進門,雖然屋子很小,但是你能感覺到老人們還是保持著當年的軍人習慣,疊成豆腐塊模樣的被子、擦得沒有一絲灰塵的桌椅、掛在墻上的勛章……”楊天格說。在每一位老兵的家里,隊員們幾乎都能看到這樣的畫面,盡管已經退伍幾十年,但很多老人依然保留著當時的生活習慣,盡管家里面積很小,但仍然很整潔,每個細節都能透出老兵的特質。“早已習慣了這些,現在許多事情干起來都是有條不紊的。”
很多老兵們穿著便裝接受采訪,當志愿者來到的時候,他們會把所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勛章綬帶都掛在身上。“他們真的很需要大家的認同和認可,”楊天格補充道,“他們提及最多的是感恩,是對當今政府、社會對他們的功績給予認可的感恩。”
“大多時候,在我們要離開的時候,老兵會一直握著我們的手說:謝謝你們,謝謝政府。”“我覺得自己做得太少了。”
值得一提的是小分隊里有個工種是“時間控制”。被探訪的老人都格外激動,提及過去會滔滔不絕甚至說到哽咽,隊員們怕老兵身體吃不消,特意讓團隊中貼心的女生做人工定時器,每隔十分鐘就提醒采訪暫停一會,讓老人喝點水,休息一下緩和情緒。
隊長高昱竹負責跟老人溝通,每探訪一位老人,大家都要做大量準備工作,查資料,準備好對話提綱,但溝通的過程中,也曾出現一些棘手的問題。一些老兵帶有非常濃重的地方口音,好多次都讓負責記錄的李孟涵茫然,幸好隊員中有位四川同學,由于地區跨度不是很大,大致聽得懂老人的故事,在采訪過程中起了很關鍵的作用。但有些老人由于年事已高,聽力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小分隊的問題需要通過當地志愿者們貼在老兵耳朵上轉述,才能聽清。
老兵們大多愿意和小分隊的成員交流,經常自己聊著聊著來了興致。“孩兒們,我給你們唱個歌可否,然后他就開唱了”,有的老人還主動提出要唱一段軍歌,說是當年團長寫的歌,老人唱得斷斷續續,但歌詞卻記得格外清楚。甚至在隊員們的探訪結束后,老兵們執意要回房找出壓在箱底的軍帽佩戴整齊,給他們敬禮,標準的軍姿,讓人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