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能建立并維持關系的人數上限是多少?人類社會組織結構,存在數字上的內在共性嗎?為什么有的人歧視、排斥某個群體,卻又會與其中的個體保持密切關系?來自大象公會專欄作家輝格的文章為我們解答有意思的鄧巴數魔咒。
數一下你不斷增長的微信朋友圈,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有些社交狂人的朋友數竟高達五六千。也許你會想,總有一些人會有特別好的記憶力,能照顧得了更龐大的社交圈,能與更多人保持密切交往。
但是,假如一個人在一天中不吃不喝不睡不工作,按照每聯系一人消耗10分鐘來計算,他最多也只能聯系到144個朋友。還有可能比144更多嗎?
鄧巴數魔咒
144,恰與著名的鄧巴數基本一致。鄧巴數是人類學家羅賓返稅停≧obin Dunbar)提出的一個著名理論:受智力所限,大多數人只能與147.8人建立并維持實質性關系。當一個熟人社會的人口一旦接近或超出鄧巴數限制,該社會就會發生分支裂變。
從一些人類社會的組織結構和運作規律中,我們很容易觀察到鄧巴數的存在。
最典型的是狩獵采集社會。其組織單位——游團的規模一般不足百人,比如非洲西南部卡拉哈里沙漠的桑人(San),每個游團大約20~60人,鄰近農耕區的游團則較大,100~150人。
從事游耕農業的半定居社會,規模會略大,比如緬甸克欽邦山區的一個500人游耕群落。然而這500人又分為9個村寨,其中最大的也只有31個家戶100多人,依然符合鄧巴數規律。
即便是完全定居且人口密集的農耕社會,若缺乏較完善的政治結構,其規模也接近或略高于鄧巴數,這種情況在交通不便的山區尤為普遍,比如菲律賓呂宋山區從事灌溉農業并建造了輝煌梯田的伊戈羅特人(Igorots),其村寨規模常有一兩千人,粗看是個大社會,但其實里面分成了十幾個相互獨立、互不統轄、自行其是的單元,每個單元人數恰好接近鄧巴數。
游牧社會則比較多樣和多變,這取決于他們與鄰近農耕者的關系以及該農耕社會的組織結構。通常,當遠離農耕區,或者鄰近的農耕者也缺乏大型社會時,游牧者的社會結構便與狩獵采集者相似,比如地處草原腹地的哈薩克和北部蒙古,正常情況下,一個典型的牧團規模大約五六帳,最多十幾帳。
當他們頻繁接觸較大規模的農耕定居社會,與之發展出勒索、貢奉、庇護、軍事雇傭等關系,并因大額貢奉的分配和劫掠行動的協調等問題而引發內部沖突時,才會發展出更大更復雜的社會結構。
在某些特殊地理條件下,游牧者即便與農耕社會長期頻密接觸,也難以發展出大型社會,比如青海河湟地區的羌人,其牧區被崇山峻嶺分割成一條條難以相互通行的山谷,因而其社會結構也和在類似皺褶地帶從事農業的族群一樣,長期處于碎片化狀態。
成熟發達的當代社會體系,也不乏能夠印證鄧巴數理論的事例。最典型的當屬北美的胡特爾人(Hutterites)社區。胡特爾人是新教再洗禮派的一支,他們離群索居,拒斥現代生活,并在最大程度上實現了自我治理。每個胡特爾人的社區由若干擴展家庭組成,人數在60~140人之間,過著部落公社式的生活。由于生育率非常高,每過十幾二十年,當人口接近上限時,就會安排一次分家,拆成兩個社區。類似的情況,在再洗禮派的另一個分支阿米緒人(Amish)中也可觀察到。
腦容量是硬傷
定居文明出現之前,不存在比熟人社會更大的社會結構。鄧巴數告訴我們,這不是偶然現象,而是人類認知局限所造成的結果。
腦科學認為社會化行為、表情處理和語言能力等社會性動物特有的認知能力與他們的大腦新皮層容量有密切關系。而鄧巴對社會化靈長類的群體規模和腦容量的統計研究,也支持了這一觀點。他發現,這些群體的規模和它們的大腦新皮層容量之間,存在強相關性,從新皮層的尺寸可以粗略推測群體規模。
群體規模基本上與大腦新皮層容量成正比。對于號稱最聰明靈長類的人類,147.8看起來并不是很大的數字,但兩兩關系的衍生數量卻可以非常龐大,以致我們很難處理如此龐大的關系網絡和交往歷史。
受制于這樣的認知局限,人類不得不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對待他人:對熟知者,我們會把他當作有血有肉的特殊個體,會關注他的喜好和秉性,揣摩他的動機和意圖,并以此決定與其的交往策略。
而對于半生不熟者或陌生人,我們會做類型化處理:歸類、貼標簽,憑借刻板印象迅速決定如何相待。
計算主義認為,人類認知系統中處理社會關系的模塊,有著兩套相互獨立的算法,用于處理熟識關系的那套,會為每個交往對象單獨建模,據此預測其行為。另一套則只對每種關系類型建模,具體運用時,將個體對象作類型識別后套入其中一個模型,得出判斷。
果若如此,某些社會現象便可以得到合理解釋:比如許多人持有種族偏見,這種偏見卻常常并不妨礙他擁有該種族的朋友。再如,當一個人進入文化迥異的陌生社會,起初往往會遭遇刻板化的對待,但時間長了,那些和他建立起熟識關系的人,就會改變態度。
這兩種交往模式,在我們的稱謂方式中也留下了鮮明痕跡。名字標識個體,姓氏則是標識家族、宗族或更大世系群的。對于和自己較親密的人,我們會以名字相稱,連名帶姓就顯得見外,只稱姓就更疏遠。昵稱則是更親密的稱謂,最親密的關系中需要換用另一個特殊稱謂,以便將之與其它關系區分開來。
類似的,當我們使用比較客氣的稱謂以刻意強調與對方的社會距離時,就會選擇一些標簽式稱謂,這些標簽用于標識對方的社會身份,比如職業、職務、爵位、軍銜等等。
有時也會存在一些微妙情形,當既要表示客氣或尊敬,又要表示親密時,則會組合使用標簽和個體名字,比如杰克叔叔,小波老師,泰迪上校,等等。
當我們想要表達對他人的輕蔑,或強調自己和他的差異,以示自己與他根本不是同類人,也不屑于將他當作特定個體對待時,便會傾向于選擇類別化稱謂,常見的類別涉及種族、民族、地域、階層、宗教、政治派別和亞文化群體,還有身體殘疾特征。
如何超越鄧巴數
當然,對交往模式的這種二分法可能過于簡化,多層次漸變模型或許更接近現實,單獨建模和刻板化處理這兩種評估和判斷方法,會以不同比例混合使用。
對個人而言,其關系網將按交往密切程度而構成一組由親及疏的同心圓結構,其中最內圈大概只有小幾十人。
最能體現這一點的是我們使用最多的微信,它是一個非常便于統計人際交往的虛擬的熟人社會。在構成我們朋友圈的名單里,很容易觀察到它由不同類別的社交對象構成,它很容易遠遠超過鄧巴數。比如有的社交狂人微信朋友圈關注的人數竟然超過一千。
但你不要相信他們真的能比你記住更多人的信息,有更強大的社交能力。由于微信朋友圈的人數總是處于不斷上升狀態,所以清理朋友圈是普遍現象。相信你一定經常收到過這樣的微信:
“清理朋友圈了,不用回!”
它其實反應的并不只是我們基于觀念、趣味的原因而定期重塑自己的朋友圈——這是另外一個有趣的話題,更大程度上,和前述社會現象一樣,可歸結于鄧巴數現象,而它竟然是由我們大腦先天的“硬件”設置決定的。
讓我們回到鄧巴數與人類組織結構的話題上來。
在人類漫長歷史的絕大多數時期,小型熟人社會都是唯一可能的形態。然而,人類畢竟還是建立起了大型復雜社會。現代都市社會的規模,已超出鄧巴數五個數量級,像大公司這樣的機構,常擁有數十萬成員,卻仍可協調一致的行動,持續追求特定目標。
人類能夠做到這一點,必定是找到了某些特別辦法,創造出了與之相應的文化和制度元素,從而突破了鄧巴數所揭示的認知局限。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