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圍繞著詩人汪國真先生去世的悼念活動,人們對汪國真詩歌的歷史定位出現了大眾熱捧和專家冷淡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我們稱之為“汪國真現象”。
汪國真詩歌曾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流行于大中學生讀者群,當時大中學生閱讀汪國真詩歌,可以說盛況空前。1990年汪國真的第一本詩集《年輕的潮》出版,首印15萬冊,幾乎被粉絲們一搶而空。這本詩集后來加印到了60萬冊,盜版不計其數。4月26日凌晨,汪國真離世,終年59歲。深受其詩影響的七〇一代,在網絡上發起了聲勢浩大的悼念活動。《人民日報》發表評論員文章《誰來點燃這一代人的青春》,認為:“回首往昔,汪國真們用或許淺近的筆觸慰藉了一代青年人的心靈,那么今天的文化人又該以什么樣的精神養分致這一代人的青春?這是汪國真的離世留給我們的深層思考。”
然而,對于這一現象,在知識界和詩歌界卻有著截然相反的判斷。有從現象分析的,如鳳凰網《洞見》連續發表兩篇文章:小說家、文化批評家馬小鹽發表《悼念汪國真的精神誤區:青春追憶癥與群善表演》,指出人們對汪詩的熱捧只是一種青春追憶癥與群善表演的需要,認為“汪國真詩歌,不但是無法直面現實、直面歷史、直面創傷的社會迫切需要的心靈雞湯,還是一碗拋灑給大眾的喝了即忘的孟婆湯”。北京晨報副刊部主任唐山發表《九〇年代的汪國真迷思:幻滅背后是勵志》,認為喜歡汪國真詩歌只是理想幻滅背后的精神安慰。
也有從詩歌價值看待汪國真現象的,認為就詩歌而言,“汪國真的寫作,對中國當代詩歌惟一的作用就是阻礙”,是假詩(詩人歐陽江河);汪國真“是現行教育體制下的一個作文家而不是詩人”(詩人潘洗塵)。“海子死后,人們需要汪國真這樣的哲思小語,就如同需要粉色的口紅”,是“一件令人難堪的事情”,汪國真是“膚淺的詩壇流行歌手”(學者朱大可)。實際上汪國真在九〇年代取得了巨大的出版成功后,一直被排斥在主流詩歌界外,此后長期處于沉寂狀態,直到其去世才又一次引起了人們對其詩歌的關注和討論。據詩人、批評家唐曉渡回憶,當時他在《詩刊》做編輯,常能看到一個叫做汪國真的年輕人拿著作品到編輯部“請教”,“但大家看過他的作品后,九個編輯里沒有一個重視的”,因為汪國真主動避開了當時的“文化熱”。他不讀尼采、胡塞爾、黑格爾,也不讀布羅茨基、帕斯捷爾納克,他主動避開了政治文化、哲學思想,以及20世紀世界詩歌生態。他就是希望將情感和想象用直白的語言表達出來(澎湃新聞網 徐簫《詩歌界為何對汪國真嗤之以鼻?》)。這種普通大眾和專家學者對待同一作品的不同態度,引起我們思考“文學何為”的問題,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我們應該正視這一現象存在的合理性。
那么,我們應該如何看待汪國真現象對文藝發展的作用呢?我認為:
首先,汪國真現象是對近年來知識界主流文藝思潮忽視大眾對文藝接受作用的一次撥亂反正。按照馬克思主義文藝美學觀,文藝具有“人民性”。文藝的“人民性”是指那種“根本不變化,或者變化得非常緩慢,然而卻深深地打動任何時代的每一個人”的藝術作品的內在精神。馬克思說:“人民歷來就是什么樣的作者‘夠資格和什么樣的作者‘不夠資格的唯一判斷者。”因而文藝是大眾的,不是少數統治階級的特權。毛澤東同志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提出了建立“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并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我們的問題基本上是一個為群眾的問題和一個如何為群眾的問題”,確立了“文藝為人民服務”的“大眾文藝觀”。我們認為,文藝大眾化包含著文藝理論大眾化。要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大眾化,“首先要徹底改變其只是少數專家學者‘專利的學術生態,要使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關于文藝問題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從抽象到具體,從深奧到通俗,從被少數人理解和掌握到被廣大人民群眾理解和掌握,并轉化為自覺的審美實踐與物質實踐”(趙凱《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大眾化》)。而近年來,由于知識界對馬克思主義文藝觀在文藝創作中的指導作用有意無意地淡化,過分強調了文藝的“去政治化”,雖然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由于網絡技術的運用,人們的文藝創作獲得了極大的自由,網絡文學創作熱情空前高漲,但在浮華式的“繁榮”中,人們看到太多的東西是:或者是“看不懂”的“愚人節”作品,或者是直接來自于床上、來自于廁所的“行為藝術”,或者是粉飾、偽造現實的“偽現實主義”盛行、“戲說歷史”成風尚,或者是無意義的“一地雞毛”之無聊渲染,或者是以丑為美、美丑不分,以聽了讓人惡心的“娘娘腔”去博取笑聲,更有甚者,則是對殘忍、猥瑣的特殊嗜好,讓人不忍卒睹。坦率地說,這種文藝“繁榮”了,輕者是浪費人們的寶貴時間,重者則是謀殺人們的心靈(黃力之《真善美是文藝繁榮的永恒之道》)。
對于這樣的文藝現狀,列寧早就作過批判,指出:“自由的寫作,不是私利貪欲,也不是名譽地位,而是社會主義思想和對勞動人民的同情。不是為飽食終日的貴婦人服務,不是為百無聊賴、胖得發愁的‘一萬個上層分子服務,而是為千千萬萬勞動人民,為這些國家的精華、國家的力量、國家的未來服務。”(《黨的組織和黨的出版物》)普通的勞動大眾之所以是“國家的精華、國家的力量、國家的未來”是因為他們具有革命性,他們有著堅定的信念,深信能夠推翻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在這種意義上,他們是樂觀主義者,他們滿懷希望看到了未來,而“他們這種希望恰恰是產生于環繞他們周遭的悲慘之中”。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普通大眾能接受《平凡的世界》里主人公的堅強、奮斗和對美好生活的信念,這部杰出的現實主義力作一直傳誦不衰,最近拍成電視劇又一次獲得很高的收視率;也不難理解九〇年代大中學生能接受汪國真詩歌的清新、勵志和淺顯的哲思而不顧主流文學界對其冷落,因為他們能帶給人們以希望而不是欲望、雖然通俗但不低俗。因為正確的文藝觀是“用現實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懷觀照現實生活,用光明驅散黑暗,用美善戰勝丑惡,讓人們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夢想就在前方”(習近平)。所以汪國真現象,作為一種客觀存在的事實證明,“為大眾”的文藝必定會得到大眾的熱捧,這也給文藝工作者提出了思考:用什么樣的文藝思潮指導創作才是最符合客觀現實的。
其次,也應該看到汪國真詩歌藝術上的不足對文藝發展的滯緩作用。我們應該明確,汪國真詩歌決不是中國當代新詩的標桿,汪國真詩歌在藝術創造上并沒有為新詩的發展做出較大貢獻。其詩意缺乏新的視野、表現手法陳舊、語言缺乏可供反復品味的內在張力、模式化、類型化等等,這些都是汪詩客觀存在的不足。正如論者指出:“詩歌熱”不是也不應是“虛熱”(人民日報),不能僅僅因為具有廣泛的讀者群,而忽略詩歌創作持續向前發展的可能性。在熱捧汪國真詩歌的受眾中存在著一些非文學判斷的因素,比如從眾心理、站隊心理、以汪詩為標準否定其他優秀詩歌的現象等等,對于這些我們也要加以警惕,防止出現非文藝判斷因素侵入文藝評價而導致文藝發展的倒退,比如上世紀的農民詩歌大躍進現象。但汪詩的不足只是藝術上的不足,文藝需要發展,最根本的還是向什么方向發展,我們首先必須厘清錯誤思潮,強調“二為”方向,文藝創作才不致出現與人民群眾需要脫節、與正確方向背道而馳的虛假的繁榮。
因此,我們應該看到,汪國真現象實質上是人民群眾精神需求與落后的文藝思潮之間的矛盾,對落后文藝思潮進行撥亂反正將有利于文藝健康、有序、持續地向前發展,承認文藝的大眾性,承認大眾接受汪國真詩歌的合理性,并不斷進行藝術創新,多出精品力作,弘揚和傳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才能更好地提升人民群眾的審美觀,使我們的文藝創作有希望無欲望、為大眾接受而能提升大眾的精神需求。因為正如列寧指出的:“藝術屬于人民。它必須深深地扎根于廣大勞動群眾中間。它必須為群眾所了解和愛好。它必須從群眾的感情、思想和愿望方面把他們團結起來并使他們得到提高。它必須喚醒群眾中的藝術家并使之發展。”(馮憲光《文藝人民性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核心思想》)
作者簡介:張先軍,男,1970年代生,副教授。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邵陽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