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的“濃縮版共產黨宣言”

張永慶 孫平

馬克思于1880年向法國工人黨領導人蓋得口授的《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用不到300字的“寥寥數語”，精準闡明了科學社會主義的基本原理以及無產階級政黨的斗爭目標和斗爭策略。這份語言精練的文獻與長篇巨著《共產黨宣言》相比，在精神主旨方面高度一致，同時又融合了法國無產階級革命的具體實踐。其問世后不到三年，馬克思與世長辭，從這個意義上講，這份文獻是對馬克思終其一生創立的共產主義理論的高度概括。130多年后，重溫此文，對于我們正在從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具有極為重要的指導意義。

01 無產階級在時代發展中探索人類解放的道路

生產者階級的解放是不分性別和種族的全人類的解放。——馬克思《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

《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開篇第一句，馬克思就對共產主義革命的“全面性”，即“不分性別和種族”作出闡發，達到了對共產主義革命認識的新高度。對此，法國工人黨主要創建人拉法格當時分析認為，將人類解放的視野擴展到工人階級以外——包括不同性別和不同民族的所有人群，一個現實考慮是，由于工人階級的貧困引起的各種社會問題已經威脅所有人的生存，這表明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已經發展到全社會的整體性危機。所以，生產者階級的解放只能是不分性別和種族的全人類的解放，否則無法真正解決社會面臨的困境。

應該說，拉法格關于法國社會矛盾及解決方式的分析印證了馬克思思想的深刻性和全面性。就深刻性而言，馬克思主義主張通過勞動史解釋人類歷史發展規律，人類解放的中堅力量是生產者階級，我們需要立足生產者階級來探索人類解放的條件和道路。雖然說人類解放只有通過勞動者的解放才可能完成，但是，不是任何一個時期的勞動者都能夠承擔這份崇高的歷史使命。

就全面性而言，人類解放需要在整個社會歷史領域改造舊世界。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現代大工業一方面創造了豐富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廣大勞動者的貧困。勞動者的不利處境直接表現在財富的占有和分配上，但細致觀察就不難發現，與勞動者相聯系的全部生產力的構成要素都處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物化統治當中。及至《共產黨宣言》，馬克思、恩格斯又進一步從世界歷史范圍內指出了上述矛盾體現為“東方從屬于西方”。伴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可避免的內在矛盾，無論飽受物化折磨的個體現實生活，還是西方對東方的殖民統治，都在資本主義體系中愈演愈烈。無產階級徹底的革命精神，必然在革命的深度和范圍上達到一個全新的境界，即“不分性別和種族的全人類的解放”。

02 生產資料個體占有方式不能充當人類解放的經濟基礎

個體形式，這種形式從來沒有作為普遍事實而存在，并且日益為工業進步所排斥。——馬克思《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

經濟條件是每個階級生存、發展的基礎，一切階級的政治斗爭都是圍繞經濟利益展開的。馬克思一貫主張，生產者只有在占有生產資料之后才能獲得自由，無產階級解放所需要的經濟條件就是消滅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共產黨宣言》將這一思想表述為：“共產黨人可以用一句話把自己的理論概括起來：消滅私有制”。可見，依靠唯物史觀對于社會基本矛盾運動規律的科學認識，在實踐中致力于所有制革命，這始終是共產黨人的核心任務。

在《法國工人黨綱領》（草案）中，根據法國工人運動中階級斗爭的實際狀況，馬克思強調個體占有不可能成為人類解放的經濟基礎，體現出對當時頗有市場的“蒲魯東主義”的徹底否定和批判。

蒲魯東主義，是一種典型的小資產階級思想，在法國工人運動中一度盛行。其擁躉幻想在保留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情況下維護小資產階級利益，鼓吹通過交換領域的改良——建立所謂的“交換銀行”和“合作社”來實現自己主張的社會主義。他們反對無產階級的暴力革命，鼓吹取消政府和國家的無政府主義。蒲魯東主義一廂情愿地試圖與大工業時代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和平共處”，無視自身已經被歷史發展趨勢所拋棄的現實命運。

馬克思在現代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的意義上徹底揭穿了蒲魯東主義反動的階級屬性，指出它是“保守的或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從19世紀40年代起，馬克思一直跟蒲魯東主義做堅決斗爭，但是，蒲魯東主義影響在法國工人運動中仍然不時抬頭，后來又以巴枯寧主義——這種“改頭換面的蒲魯東主義”死灰復燃。在法國工人黨內部，他們作為典型的機會主義派別成為馬克思主義的主要敵人。機會主義派的首領布魯斯和馬隆，先是口頭上贊成建立共產主義公有制的革命目標，不久就露出小資產階級的本來面目，宣揚小市民的、漸進的、和平的社會主義空想理論。在馬克思指導下，以蓋得為首的馬克思派——法國工人黨中真正代表無產階級的力量，同機會主義做毫不妥協的斗爭，捍衛了法國無產階級爭取人類解放的革命方向。

03 生產資料集體占有方式是人類解放的經濟基礎

集體形式，資本主義社會本身的發展為這種形式創造了物質的和精神的因素。——馬克思《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

資產階級在歷史上曾經是革命的階級，“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時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但是，在資產階級確立階級統治地位之后，它就由革命的階級變成了保守和反動的階級。產生這一“悖論”的根本原因在于，資本主義私有制由社會生產力的解放力量演變為破壞力量。隨著社會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資產階級的所有制關系，這個曾經仿佛用法術創造了如此龐大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的現代資產階級社會，現在像一個魔法師一樣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術召喚出來的魔鬼了”。

馬克思深入研究現代社會的矛盾運動規律，指出解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內在矛盾的根本出路只有一條：以共產主義公有制取代資本主義私有制。

他認為，生產資料的集體占有方式，是適應現代社會生產方式的所有制形式，它是生產者階級和全人類解放的經濟基礎。馬克思這樣展望實行公有制的共產主義社會：“社會調節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自己的興趣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這樣就不會使我老是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可見，正是共產主義公有制，為人類解放，即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經濟保障。

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公有制取代資本主義私有制具有客觀必然性，這不僅體現為私有制與高度社會化生產力的對抗，也同時體現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內部已經開始孕育走向新生產方式的積極因素。一個突出表現是，資本主義社會盡管是以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相對抗的方式來組織生產的，但是較之前資本主義時代，仍然取得了生產力快速發展、生產社會化水平提高以及精神文化成果極大豐富的突出成績。特別是在社會化大生產中形成的效率意識、科學管理、協作觀念，都將成為發展共產主義社會生產力的積極因素。在社會基本矛盾運動規律的作用下，資本主義社會自身造就的這些物質因素和精神因素必將打破資本主義私有制桎梏，并為未來理想社會提供物質和精神的基礎。

所以，馬克思評斷，共產主義以前的人類社會還處于為累積人類解放條件的“人類史前史”，只有進入共產主義社會才是真正翻開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主題的“人類史”篇章。

04 依靠無產階級政黨的領導實現集體所有制和解放全人類

這種集體占有制只有組成獨立政黨的生產者階級——無產階級的革命活動才能實現。——馬克思《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各個階級必然在政治領域表達自身的經濟利益訴求。對于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的生產者階級——現代無產階級來講，盡管資本主義私有制與社會化大生產發生對抗，但是，資產階級仍然會通過它掌握的上層建筑，特別是暴力機構去保護自己掠奪來的財產。于是，一個歷史任務便現實地擺在無產階級面前：欲達到從經濟上剝奪資產階級，就必須首先在上層建筑領域完成對資產階級的剝奪。

馬克思認為，為了完成這種剝奪，無產階級必須提出自身的綱領并組成政黨，領導無產階級上升為統治階級。“這種集體占有制只有組成獨立政黨的生產者階級——無產階級的革命活動才能實現”。只有這樣，無產階級才能夠剝奪資產階級的私人占有，把一切生產資料集中到國家代表——無產階級手中。當適應生產社會化的生產資料集體占有形式確立之后，無產階級政黨就應當著力發展生產力，滿足人民日益增加的物質和文化需要。當社會一旦進入這個高級的發展階段，不僅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對立不復存在，就連階級本身也將消失，馬克思恩格斯展望道：“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此時，無產階級政黨也就最終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05 無產階級政黨運用革命的與和平的兩種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

要建立上述組織，就必須使用無產階級所擁有的一切手段，包括借助于由向來是欺騙的工具變為解放工具的普選權。——馬克思《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

在資產階級統治下，無產階級政黨需要廣泛地利用合法的與不合法的、暴力的與和平的手段來建立組織，壯大自身力量。就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經濟利益根本對立而言，馬克思特別強調暴力革命的極端重要性，在《共產黨宣言》已經鮮明地表明，無產階級不能天真地坐等資產階級放棄他們的階級利益，必須憑借暴力革命取得政權，從而首先完成在政治上或者政權上對資產階級進行強制的剝奪。

但是，馬克思也不否認在適宜條件下靈活運用革命策略，通過和平手段實現廣大工人群眾的利益和為共產主義革命準備主客觀條件。在法國工人運動中，馬克思指出應當利用“向來是欺騙的工具”的普選權來推動無產階級各項事業的發展。通過法國工人黨參加競選，一方面可以鼓動平日里不關心政治的工人群眾了解自身的訴求，揭開資產階級候選人的真面目；另一方面，如果贏得了參議員或眾議員的席位，則可以在資產階級的代議機構里繼續宣傳共產主義的革命主張，擴大無產階級政黨的影響力。

06 最高綱領與最低綱領具體的、靈活的統一

所以，法國社會主義工人確定其經濟方面努力的最終目的是使全部生產資料歸集體所有，并決定提出下述最低綱領參加選舉，以此作為組織和斗爭的手段。——馬克思《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草案）

馬克思善于將共產主義最高綱領和每個歷史時期有針對性提出的最低綱領結合起來，這是馬克思歷來堅持的基本原則和斗爭策略。對此，馬克思、恩格斯多次提到，雖然他們闡述的包括最高綱領在內的一般原理是完全正確的，但是這些原理的實際運用，隨時隨地都要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轉移。馬克思、恩格斯曾經指出，無產階級在巴黎公社時期有了執政經驗后，《共產黨宣言》關于管理國家的一些提法就已經是過時了。而在第一國際時期，馬克思更是把戰略性和策略性作到了近乎完美的結合。恩格斯贊嘆道，“這樣一個綱領即國際章程緒論部分，是馬克思起草的，其行文之巧妙連巴枯寧和無政府主義者也不能不承認”。

《法國工人黨綱領導言》所體現的最高綱領與最低綱領具體的、歷史的統一，還表現在它的靈活性方面。馬克思在了解法國工人黨的實際斗爭狀況后，雖然大致同意將蓋得和拉法格擬定的最低綱領作為以參加選舉進行政治斗爭的手段。不過，馬克思也注意到蓋得某些思想的局限性，即沒有充分認識到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這一最高綱領與爭取“法定最低工資這類的廢話”的原則區別。鑒于需要尊重各國無產階級解放斗爭的特殊性和自主性，馬克思在堅持最高綱領的指導地位的前提下，在最低綱領部分做出一些必要的妥協。

（注：文中楷體部分摘自《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教育學院）

責任編輯：鞏琳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