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霆：一位傳奇的百歲開國將軍

文/顏梅生

陳銳霆：一位傳奇的百歲開國將軍

文/顏梅生

他曾是國民黨軍團長，參加過圍剿新四軍，但他在日寇入侵、民族存亡的危難時刻，率部陣前起義；他在沒有裝備、沒有人員的情況下，白手起家，成為我軍炮兵建設的一代元勛；他累建奇功，成功組織了我軍炮兵與外國軍艦首次的“炮艦之戰”；解放后，他被授予少將軍銜，并獲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和一級紅星勛章，也是我軍難得的百歲將軍。

他叫陳銳霆，一位充滿傳奇的開國將軍。

投身炮兵

1906年11月10日，陳銳霆出生于山東省即墨縣鰲山衛鎮盤龍莊村的一個貧農家庭。8歲時，因聽見日軍在其家不遠處攻打德軍的隆隆炮聲，覺得好奇也還不知道害怕的他，帶了五六個小伙伴跑到山頂上去觀看，豈料，日軍發現后竟然向他們開炮，而一顆炮彈落在距離他們不遠處，險些傷著了他們。陳銳霆當時便心想：中國人為什么要受日本人欺負，如果有一天我也有大炮該多好啊！

陳銳霆

從1924年起，陳銳霆先后就讀于濟南私立正誼中學、山東省立第一師范學校。1928年，陳銳霆被分配到青島滄口小學當教員。就在這年的5月3日，駐山東日軍為了阻止國民革命軍從山東北上，制造了震驚中國的“濟南慘案”：侵入中國政府所設的山東交涉署，割去官員蔡公時耳鼻，槍殺全部職員，肆意焚掠屠殺，共造成中國官民1.7萬余人死亡，2000余人受傷，5000余人被俘。陳銳霆的住所也遭到日軍的猛烈炮擊，一發炮彈僅在距他5米處爆炸，所幸只是炸塌了房子一角，陳銳霆并未受到傷害。

兩次險些喪命的經歷，以及目睹慘死在日軍炮火中的受難同胞，陳銳霆萌發了學習炮兵的念頭。于是，他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毅然放棄每月28元的優厚待遇，投筆從戎。在同年12月，考入河北軍事政治學校（黃埔軍校第7期），并堅決要求分到炮兵隊。

1930年，陳銳霆畢業后，被分配到閻錫山所部的炮兵第二十八團補充隊任中尉隊副。1935年，為進一步掌握炮兵技術，陳銳霆考入南京炮校第二期學習。也就是在南京炮校學習期間，在中共地下黨的引導下，陳銳霆的思想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并于1937年3月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抗日戰爭爆發后，任國民黨第三十二軍炮兵團三營營長的陳銳霆，率部參加喜峰口抗戰、徐州會戰。

在1938年5月的魯西菏澤守備戰中，陳銳霆帶領炮兵營與日軍土肥原師團所屬炮兵部隊展開了對抗。陳銳霆冒著炮火硝煙，始終站在一線指揮。突然，一發炮彈在他身邊爆炸，陳銳霆被擊倒在地，一塊10多厘米長的彈片深深嵌進他腹前皮帶的銅扣上，另一塊七八厘米長的彈片擊中他靠近腰部的左衣兜，里面剛發的300多元金圓券被切成兩半。大家都為陳銳霆驚出了一身冷汗，陳銳霆卻安慰大家：“我的命大，日本人炸不死！”

1938 年秋，陳銳霆的炮兵營參加贛北萬家嶺戰役。一天，日軍宮琦聯隊偷襲德安白水鎮麒麟峰。陳銳霆奉命率部在3600 米距離外直接向日軍占領的山頭炮擊，由于炮彈發發命中，國民黨步兵乘機發起沖鋒，全殲了宮琦聯隊。戰后，陳銳霆登上麒麟峰檢查日軍尸體，發現百分之八九十是炮打死的，曾感慨地說：“與日軍交戰數次，惟獨這一仗打得痛快！”

率部起義

1941年1月，蔣介石集團制造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 發動了第二次反共高潮，使9000余人新四軍軍部直屬部隊，只有2000余人分散突圍，少數被俘，大部壯烈犧牲。軍長葉挺被俘，副軍長項英、參謀長周子昆突圍后遇難，政治部主任袁國平犧牲。隨即，蔣介石又命令湯恩伯調集9個師共12萬大軍，企圖用7倍的兵力，一舉殲滅新四軍四師。而已是國民黨軍四二五團團長的陳銳霆也被迫率部渡過穎河，與新四軍作戰。

在這危急關頭，陳銳霆毅然通過中共南方局向中共中央請求率部起義。4月17日下午，毛澤東、朱德來電：同意陳銳霆起義。陳銳霆當即召集營以上軍官慷慨陳詞：“軍人的責任是保家衛國，而今大敵當前，上面卻讓我們放著日本鬼子不打，去進攻剛剛與日軍打完‘百團大戰’并取得輝煌戰果的共產黨，如果我們真的這樣做，怎么對得起全國的父老鄉親！希望大家以民族大義為重，與八路軍、新四軍攜手抗日，做一個真正的愛國軍人……”

陳銳霆宣布起義后，由于團領導中只有他一個共產黨員，而平時宣傳發動不夠，加之國民黨軍無論從實力、裝備還是待遇上都優于新四軍，一營、三營雖同意起義但卻最終臨陣動搖，以至于陳銳霆僅帶出1000余人。

4月23日，張愛萍代表新四軍在新四軍九旅駐地舉行歡迎大會，宣布第四二五團改編為新四軍獨立旅，由陳銳霆任旅長。會后，張愛萍叮囑陳銳霆：“隨著形勢的變化，原來認為可靠的人，可能變為不可靠，一定要特別注意考察，以防發生意外。”

果不其然，因為起義后來不及加強思想教育和保衛工作，部隊于4月30日午夜發生了嘩變。當時，剛躺下不久的陳銳霆聽到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槍聲，遂快步朝房門而去，兩把閃著寒光的刺刀卻迎面刺來。陳銳霆本能用手撥開，左前方又刺來一刀，雖再次躲開，但先前的兩把刺刀同時刺進了他體內，隨即背部還被重重地刺一刀。接著，四五個人涌了進來，用手電筒朝倒在地上的陳銳霆身上亂照一通，見陳銳霆直挺著身子，其中一個人說：“已經死了，趕快走吧！”臨走，有人不放心地朝陳銳霆補了一槍，所幸子彈擦衣而過。

陳銳霆醒來后，立即不顧傷痛，組織人員控制部隊，并抓獲了準備返回砍他人頭去邀功的敵人。

為挽救陳銳霆垂危的生命，中共黨組織派出了最好的醫生、護士，并不惜代價潛入敵占區買來昂貴西藥，劉少奇、鄧子恢、陳毅等新四軍首長則不顧安危親臨探望。毛澤東、朱德等也發來了慰問電：正當反共派不顧大敵當前，大舉進攻我黨我軍的時候，你在黨的同意下毅然起義。捷訊傳來，全軍稱慶。不幸反共分子遞呈毒謀，致許多同志犧牲，你身負重傷。這是我黨我軍的損失，也是全國人民的損失。特電向殉國同志深致哀悼，并致深切的慰問。愿你善自珍攝，早復健康，為黨的事業繼續奮斗。

陳銳霆曾感概地說：“要不是愛萍同志派部隊迅速趕來，不是護送人員大力搶救，我的傷很難得到及時治療，說不定早就嗚呼了！”

組建炮兵

陳銳霆康復后，回到新四軍四師。新四軍代理軍長陳毅得知陳銳霆是炮兵出身，鼓勵他說：“很好嘛！大部隊正規作戰，沒有炮兵是不行的，目前我們主要是打游擊戰爭，只有些小炮，大炮暫時還沒有，不過將來會有的，你的炮兵知識和經驗有用得著的時候。”接著，中共中央先后讓陳銳霆擔任新四軍司令部參謀處長兼炮兵司令員、抗大四分校副校長、淮北軍區副參謀長等職。其中的炮兵司令員是個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因為既無炮也無兵，平時的主要職責只是培訓學員，但陳銳霆堅信并勉勵學員：“沒有槍沒有炮，但我們有蔣介石這個運輸大隊長，隨著戰爭的發展，他會將最新式的美式大炮送給我們。”

1947年，陳銳霆終于迎來了機會。

1947年1月2日，山東野戰軍和華中野戰軍發起了魯南戰役。當時魯南地區雨雪交加，國民黨軍的汽車、坦克深陷泥潭難于動彈。為繳獲這些裝備，山東野戰軍參謀長陳士榘下令步兵近距離殺傷敵人，將這些美式裝備盡可能完整地保存下來，以便裝備我軍。于是，歷時18天的魯南戰役，不僅消滅國民黨軍二十六師、五十一師兩個整編師和一個快速縱隊，殲敵5.3萬余人，還繳獲24輛坦克，104門榴彈炮、野炮、山炮，113門輕重迫擊炮，474輛汽車，1025支輕重機槍，7000多支長短槍。

魯南戰役勝利后，中共中央將山東野戰軍和華中野戰軍統一整編為華東軍區、華東野戰軍和華野前委，華東野戰軍下轄11個步兵縱隊和1個特種兵縱隊。時任山東軍區參謀處長的陳銳霆，被任命為特種兵縱隊司令員。

華東野戰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前委書記陳毅要求陳銳霆，務必把除步兵以外的騎兵、炮兵、裝甲兵、工兵統一管起來，尤其盡快組建美式榴彈炮兵，以適應打大殲滅戰的要求。如有什么困難和問題，可向分管副司令員粟裕請示，也可以直接向他報告。

粟裕也向陳銳霆指出，騎、炮、裝、工四個兵種建設有兩個重點：當前的和長遠的，但有輕重緩急，主要應突出炮兵。當前的重點是美榴彈炮團的建設，訓練不足不要緊，可以“以戰教戰”。另一個重點培養技術干部。于是，在陳銳霆的努力下，1947年 3月18日，華東野戰軍特種兵縱隊在魯南沂南縣蒼子坡正式宣告成立。摩托化的美式榴彈炮團，成為炮兵建設的重點。華東野戰軍司令部還專門從各縱隊每個連隊抽調一名班長來當炮手。以此同時，陳銳霆還以華東軍政大學炮兵大隊為基礎，創建了特科學校。

僅過了一個月，陳銳霆便帶領兩個美式榴彈炮連、1個工兵連投入解放泰安的戰役，并親自指揮炮火壓制敵人炮兵的火力，堵住在泰山腳下岱廟附近集結逃跑的敵人。接著又指揮炮兵在孟良崮戰役、濰縣戰役、開封戰役中一再給敵人以沉重的打擊。而華東野戰軍特種兵縱隊發展到擁有893門大炮。

1948年8月21日，陳銳霆奉命來到西柏坡向中央軍委匯報華野炮兵的情況。次日，周恩來親切地對陳銳霆說：“你們從前方來，辛苦了！這次找你們來，原來是中央軍委的領導想親自聽聽你們的匯報，了解一下兩個戰略區的炮兵情況。但是，不巧的是，馬上就要召開中央工作會議了，時間安排得很緊。這樣，就不能直接聽你們匯報了，只好請你們寫個書面報告，抓主要情況和問題寫，文字要精練，不要超過3000字。寫完，還可以在這里休息一天再返回部隊。你們看，這樣安排行嗎？”并問道：“你們還有什么問題？什么要求？”陳銳霆懇求說：“我很少有機會來中央駐地，這次能不能讓我見見毛主席？”周恩來沉思片刻后表示：“中央要開會，毛主席很忙。這樣吧，我先到主席那兒請示下，然后再作答復。”不久，周恩來通知陳銳霆說：“毛主席很想見見來自前方的同志，他正在同葉劍英參謀長談話，你們可以去。”

陳銳霆來到毛澤東居住的農家小院，毛澤東迎上來與他握手后，先拉起了家常，接著，毛澤東認真聽取了陳銳霆的匯報。毛澤東語重心長地對陳銳霆說：“你在黃埔學校學過炮兵，現在干的又是炮兵，炮兵很重要啊！一定要把炮兵搞好。今后還要大大發展，建設一支強大的炮兵。”并建議華野組建專門的炮兵部隊，由陳銳霆兼任華野炮兵司令員。陳銳霆當即向毛澤東表示：“一定要把炮兵工作搞好，讓炮兵在今后戰爭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累建奇功

1948年9月16日，陳銳霆指揮10個炮兵團500余門火炮參加濟南戰役，開創了我軍“利用強大炮火輔以爆破，奪取敵堅固設防和重兵據守的大城市”的先例。毛澤東高度評價濟南戰役：“是一個大勝利，是兩年解放戰爭對敵人最嚴重的打擊之一。”

1948年10月，淮海戰役發起前，陳銳霆領導的炮兵已擁有4個炮兵團、1個工兵團、1個騎兵團、1個坦克大隊和1所特科學校以及包括警衛營在內的直屬機關、分隊。淮海戰役第一階段開始后，陳銳霆率領炮兵不顧疲勞，克服重重困難，越過復雜地形，緊跟步兵將黃百韜兵團緊緊包圍碾莊圩地區，用炮火支援八縱、六縱、四縱、九縱掃清碾莊外圍。16日，陳銳霆將九二步兵炮以上火炮全部集中使用，以步兵炮、迫擊炮和部分山炮進行抵近射擊，由步兵突擊團直接指揮，為碾莊的攻克立下了汗馬功勞。

在淮海戰役第二階段，陳毅專門給陳銳霆打電話，說中原野戰軍部隊挺進大別山時丟失了重武器，總前委決定華東野戰軍炮兵支援其殲滅黃維兵團。陳銳霆立即命令將第三炮兵團的6個炮兵連配屬中原野戰軍，專打黃維兵團的炮兵。 12月5日，炮兵協同步兵，連續攻克了雙堆集外圍多個據點。14日上午，中原野戰軍、華東野戰軍直逼黃維司令部。第三炮兵團集中大小炮100多門一起向著敵核心工事猛烈開火，步兵沿著炮火開辟的道路，插入敵人的核心陣地。次日，黃維兵團全部被殲。

淮海戰役進入第三階段后，總前委決定由華東野戰軍殲滅被圍困在陳官莊的杜聿明集團，陳銳霆所率炮兵分別配屬華東野戰軍各縱隊和冀魯豫軍區部隊作戰。陳銳霆組織炮兵在東西不到10公里、南北不到5公里的包圍圈外，對敵人組成了強大的炮兵火力網。12月29日17時，炮兵突然對敵人發起炮擊，斃傷敵3000多人。1949年1月6日 15時30分，陳銳霆又指揮炮兵向敵軍陣地猛烈開火，摧毀敵人前沿地面工事和制高點火力層，支援步兵縱深突擊。至1月10日上午10時，我軍已攻克陳官莊周圍90多個據點及大量地堡。下午2點30分，炮兵再次以猛烈的炮火轟擊殘敵。

1949年4月20日的渡江戰役前夕，英國的一艘排水量達1500噸的“紫石英號”驅逐艦從上海經長江向南京方向開進。

“部隊就要渡江，英國軍艦開來做什么？要是它橫在江面不走，或者突然向渡江部隊攻擊，豈不麻煩？”陳銳霆命令打兩發炮彈警告其不得向前。因“紫石英號”置若罔聞，陳銳霆讓炮三團發炮阻擊。一番激戰后，英國水兵不得不掛出兩條白色的大床單表示投降。

下午1點多，停泊在南京港的英國“伴侶號”驅逐艦，聞訊前來救“紫石英號”。但一到江面，就被陳銳霆指揮炮火炸毀了指揮塔，狼狽逃到下游的江陰。

為找回面子，英國遠東艦隊副司令梅登中將第二天從上海親率6000多噸的“倫敦號”巡洋艦、“黑天鵝號”護衛艦前來報復。“倫敦號”是遠東艦隊的旗艦，火力遠遠強于“紫石英號”和“伴侶號”，一到出事江面，便向渡江部隊的北岸后方連續開炮。陳銳霆大怒，在23軍軍長陶勇支持下讓炮六團一起開炮，將火力網覆蓋兩艘軍艦。“倫敦號”被炮彈擊中，不僅指揮臺被打中，煙囪被打掉，艦長被炸傷，梅登也被氣浪掀倒，并被彈片撕裂制服，只好下令放棄救援，返回上海。

這次炮艦之戰，是我軍炮兵第一次與外國軍艦作戰，英倫三島舉國震驚。據英國海軍當局通報稱：“紫石英號”死亡17人，重傷20人，有60人泅水登岸后乘火車抵滬；“伴侶號”死亡10人，傷12人；“倫敦號”死亡15人，傷13人；“黑天鵝號”傷7人。此后，英國海軍又公布，還有103名官兵“失蹤”。

建國后，陳銳霆歷任華東軍區炮兵司令員兼南京炮校校長、軍委炮兵參謀長、軍委炮兵副司令員、第五機械工業部副部長、軍委炮兵顧問等職。2010年6月13日，陳銳霆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105歲。

一位老部下以《悼陳銳霆老首長》一詩，高度概括了陳銳霆光輝的一生：

陳兵列陣到渦淮，銳氣沖霄破陰霾。

霆雷震耳風雨驟，將旗高舉懾敵豺。

軍旅生涯苦作樂，千秋功過任安排。

古今名將皆睿智，不屑利祿與錢財。

朽木豈堪作梁柱，名實相符是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