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陳洪綬版畫人物線描風格的變化

沈靜

（江南大學設計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淺析陳洪綬版畫人物線描風格的變化

沈靜

（江南大學設計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陳洪綬是明末清初杰出的人物畫家，其版畫人物造型夸張，風格獨特，線條遒勁而有生命力，不僅是描繪客觀的事實，還是寫意境傳精神，極具裝飾美感。他一生坎坷波折，但追求藝術的道路從未中斷，“少時易圓為方，老時易方為圓”是人們對其線描藝術的歸納與總結。文章根據(jù)陳洪綬從少年到晚年不同階段創(chuàng)作的版畫人物線描作品，來探析其線描藝術風格的演變與發(fā)展以及對后世的影響。

陳洪綬；版畫；人物；線描

一、人物簡介

陳洪綬（1598-1652年），字章侯，號老蓮，浙江諸暨人。陳洪綬的版畫人物造型特色鮮明，在他之前沒有一位畫家在版畫創(chuàng)作中傾注過這么多的精力，他繼承前代風格，又不斷加以創(chuàng)新變化，不同人物都能極盡夸張又合理合法。他每個時期的創(chuàng)作都具有不可替代的特征，青壯年時期精力旺盛，物象描繪精密周到；晚年則棄去以往筆墨的陳規(guī)，風格略趨于簡潔。張庚評價為：“蓋三百年無此筆墨也?！?/p>

二、不同時期線描風格

（一）少年時期線描風格

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19歲的陳洪綬與來風季在蕭山松石居習讀屈原的《離騷》，彼此都深深被詩人所表達的壯烈情懷所感動。于是陳洪綬乘興創(chuàng)作《九歌圖》人物十一幅，始于《東皇太一》，終于《禮魂》，興猶未盡，又作《屈子行吟圖》一幅，前后僅用了兩天時間。后來風季的父親來欽之將《九歌圖》作為《楚辭述注》的插圖，付諸木刻。這也是陳洪綬的版畫作品中創(chuàng)作時間最早一幅作品，也是他代表作之一。

從這十二幅圖像中可以看到，陳洪綬對于衣紋的描法相當富有變化，從柳葉描、行云流水描到釘頭鼠尾描都有，整體充滿運動感和節(jié)奏感。他還通過不同的用筆表現(xiàn)出每位人物內(nèi)在性格的不同，如《東皇太一》和《大司命》，雖然姿態(tài)接近，外表都很威嚴，但前者用筆多為圓轉(zhuǎn)曲線，衣紋細密，具仁慈之態(tài)；后者線條清勁而直捷，則顯峻嚴之狀，內(nèi)在的精神特征各自不同。尤其是《屈子行吟圖》，屈原面部消瘦，身形憔悴，作品中線條運用洗練而利落，衣紋線條圓中帶方，背景所配樹石方筆整括，整個畫面顯得莊重而清逸，不僅將詩人憤懣無奈的形象烘托無疑，而且塑造出了人們理想中屈原的形象和氣質(zhì)，被譽為歷代描繪屈原形象中最打動人心的一幅。

從整體繪畫風格上看，《九歌圖》線條大部分是細圓繁復、富有裝飾與韻律，他的很多畫面外形設計相當豐富，帶有強烈的裝飾化傾向，這使得他的作品在相當程度上擺脫了“形”的束縛。這是陳洪綬較早期時的作品，體現(xiàn)出他的熱情與心境，在技法上略顯稚嫩，尚未表現(xiàn)出陳氏自己的個性面貌。

（二）青年時期線描風格

《水滸葉子》大約作于28歲，是為了友人周孔嘉一家八口的生計而作，前后四個月時間完成，這是陳洪綬青年時期的代表作?！端疂G葉子》并沒有將108位梁山好漢全部畫完，而是選取了其中四十個英雄人物，這些人物各具特征，極富表現(xiàn)力。

《水滸葉子》中，陳洪綬在不同的人物形象特點中選取了不同的線條來加以表現(xiàn)，展現(xiàn)出了這些梁山好漢多面化的江湖氣概和英雄形象，使這些英雄人物栩栩如生。如《神機軍師朱武》，人物衣紋線條輕柔流動，酣暢舒展，人物神態(tài)刻畫精妙，描繪了一個風度翩翩、運籌帷幄、能力過人的軍師的氣質(zhì)；《雙鞭呼延灼》則是以方折直拐的長線勾勒了人物的衣紋，將這位武藝高強、正直剛毅的“馬軍五虎將”性格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陳洪綬的繪畫多是從情緒、意念出發(fā)來塑造人物形象的，因此個人主觀因素極濃?！端疂G葉子》中人物均以方折遒勁的“鐵線描”加以表現(xiàn)，線條剛硬、棱角分明、易整為散，以轉(zhuǎn)折有力的線描集中地勾畫出人物；此外，他在人物原有特征的基礎上也進行了取舍提煉、夸張變形，衣紋是用粗硬簡率的方折之筆描繪，頭面及手則用較細的線條勾勒，也多帶曲折的筆勢。寥寥數(shù)筆，不僅形象生動，更襯托出水滸英雄磊落豪邁的精神與性格。陳洪綬標識性的方折用筆及夸張的人物造型在此都已經(jīng)具備了。同時，人物衣紋的處理也極為講究，具有很強的裝飾情趣，在豐富人物精神面貌的同時，也大大增強了版畫的藝術效果?！端疂G葉子》是陳洪綬青壯年時期線描的典型風格，同時也與陳洪綬這一時期心高氣傲、豪縱不羈的性格與心態(tài)息息相關。

《水滸葉子》是中國版畫史上的典范之作，傳世有多種版本，其中以明末徽派黃一彬刻本為最精，黃一彬長期居住于杭州，與陳洪綬較為熟悉。但這套《水滸葉子》中也有四人是以圓潤的線條加以表現(xiàn)，分別是：扈三娘、魯智深、李逵與盧俊義，據(jù)記載是后期付諸木刻時所添加上去的，因此具有后期向圓轉(zhuǎn)柔性發(fā)展的風格。

（三）中年時期人物線描風格

陳洪綬為戲曲劇作畫了不少插圖，《張深之正北西廂記》便是其42歲時完成。該作品共六幅，分別為《鶯鶯像》、《目成》、《解圍》、《窺簡》、《驚夢》和《報捷》，除鶯鶯像外，均取原本中關鍵性一折創(chuàng)作，所繪人物神態(tài)生動，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使人印象深刻。

從藝術表現(xiàn)特色來看，陳洪綬壯年時一變青年時方折剛拔得線條，裝而圓潤柔性，是其線條成熟的開始。在這幾幅畫中，《解圍》中武士的甲胄是方的，理應用筆直折，但陳洪綬在轉(zhuǎn)折時仍用圓轉(zhuǎn)的用筆，形方而意圓，細節(jié)刻畫精細，裝飾效果濃郁。即使是英勇剛毅的武士，在其臉部也使用了柔和圓潤的筆法，展現(xiàn)出人物渾厚壯實的效果。在表現(xiàn)女性的線條中更是圓轉(zhuǎn)細膩，人物細頸削肩，腰部以下逐漸擴展，長裙拖地，體態(tài)圓轉(zhuǎn)，處處可見圓潤流暢，不加停頓，線條細若游絲，細膩精確的表現(xiàn)出了女主人公內(nèi)心的情感。畫面細節(jié)處理上蘊含大量裝飾手法，在衣紋、器具、背景的處理上尤其豐富，創(chuàng)新為一種稚拙、秀美的風格。

《張深之正北西廂記》運用了婉轉(zhuǎn)流利的細勁圓線，整體風格轉(zhuǎn)變了青年時期化整為散的繪畫方法，變得更加豐富整體，整個作品精致而富于裝飾性。該作品的刻工是杭州著名木刻家項南洲，他的版刻風格以細密婉麗見長，在這6幅插圖中，他發(fā)揮了高超的技巧，忠實再現(xiàn)了陳洪綬細勁的線描風格。他與陳洪綬也有多次的合作，相互之間十分默契。

（四）晚年人物線描風格

《博古葉子》創(chuàng)作于陳洪綬五十四歲，是他一生中創(chuàng)作時間最晚的作品，也是他晚年版畫創(chuàng)作最高水準的作品。《博古葉子》共四十八幅，描繪了中國歷史中的一些典型人物，多取材于《史記》、《漢書》等。

《博古葉子》表現(xiàn)了不同人物在不同場景中的狀態(tài)，內(nèi)容涉及人物、動物、植物、器具等，十分豐富。汪光被在跋語中也提到“水滸之傳也，以人；博古之傳也，以事”。此套葉子中，陳洪綬中年的方折用筆已完全消失，線條變得圓潤高古，用筆更加自然，更顯敦厚古樸，盡顯盤旋華美之態(tài)，這也與他晚年的遭遇與心境有關，他的作品已脫離了塵俗之境，進入了平和高古的狀態(tài)。

《百里奚》一圖中，用線圓轉(zhuǎn)流暢，左下巖石雖有方折用筆，卻不硬不挫，十分柔和。在人物衣紋、動物等造型上，更是均以流暢柔美的線條為主，另外，陳洪綬在人物臉部還使用線條了勾勒的套筆法，即在一筆后，再于接近平行線處補畫幾筆，形成鋪排的藝術效果，表現(xiàn)出一位睿智而勤勉的老人形象。這在其表現(xiàn)人物衣紋裝飾時也經(jīng)常使用，具有其獨特的風格?！吨熨I臣》一圖中，表現(xiàn)了朱買臣在挑柴途中背誦詩文，妻子試圖制止的畫面。其中人物形象頭部較大，體態(tài)圓轉(zhuǎn)，處處可見細勻清圓、高古游絲的線條。在《吳王濞》一圖中，陳洪綬高古婉轉(zhuǎn)的線條更是達到了極致，人物寬袍大袖，作了一定的夸張，衣紋勾線十分隨意，曲折圓轉(zhuǎn)，比起中年的線條化方為圓，變散為整，也更老練，體現(xiàn)出古拙稚樸的風格。人物衣紋有些線條本應具有方折用筆，但陳洪綬一律變?yōu)閳A轉(zhuǎn)用筆，而且有意的進行了藝術處理，疏密相間，極具裝飾意味。

《博古葉子》的刻工黃建中，是徽派刻工黃一彬的兒子，也是陳洪綬的好友之一，與陳洪綬親密合作，兩人友誼也十分深厚?！恫┕湃~子》體現(xiàn)出陳洪綬晚年作畫高古的特點，其線條表面隨意舒緩，無規(guī)律可循，實則內(nèi)在變化精妙，流露出陳洪綬的情感和意趣，體現(xiàn)出其高超的技巧及寧靜淡泊的心境。人物造型隨意夸張，它不合于真實之理，卻合乎藝術美之理，他獨特的線描表現(xiàn)方式，使整體風格高古稚拙，境界自由，有大度天然之趣。畫面格調(diào)古秀文雅，代表了其晚年的藝術造詣。

三、對后世的影響

陳洪綬在中國繪畫史上有著承前啟后的作用。“承前”卻不落俗套，在繼承學習前人的中國傳統(tǒng)人物線描中加以創(chuàng)新，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啟后”是指他的人物畫創(chuàng)作不僅影響了同一時代的人，且對三百多年的繪畫發(fā)展產(chǎn)生了極為廣泛的影響，受到了高度的評價與贊嘆。

從藝術傳承的角度看，后世著名的人物畫家華喦、余集以及“海上四任”（即為任熊、任薰、任頤、任預）等人，都受到了他的影響。其中任熊保留了較多陳洪綬古拙的線描形貌，創(chuàng)作了多種木板人物畫作品，傳世的有《列仙酒牌》、《高士傳》、《于越先賢傳》、《劍俠傳》等四種。他的版畫人物造型高古，線條細挺有力，明顯受到陳洪綬晚年作品《博古葉子》的影響。任頤也深受陳洪綬的影響，他的代表作《群仙祝壽圖》以線條為畫面主導，運用高超嫻熟的造型能力把物象規(guī)律化，使畫面的衣飾、身形、裙帶、水紋、云彩、樹石、房屋等諸形安排合理，組織畫面的線條疏密有致、井然有序又韻律十足。

陳洪綬長期生活在民間和市場之中，他的作品也具有濃郁的世俗生活氣息，從傳統(tǒng)中吸取營養(yǎng)，也使他的大部分作品帶有裝飾化的趣味，這些取材于戲曲、小說的版畫作品由于其雅俗共賞的特性在民間廣泛流傳。正如清初張山來所說：“陳章侯《水滸牌》，近年如畫燈，如席上小屏風，皆取為稿本?！笨梢婈惡榫R的木刻版畫人物，其影響所及，以至中國民間工藝的多個領域。

四、結語

陳洪綬在幼年就顯露出極為驚人的藝術天賦，一生坎坷波折，作為創(chuàng)作型的藝術家，他擁有自己獨到的創(chuàng)新精神，加上對現(xiàn)實社會深刻的感悟與理解，以遒勁高古的線條，開創(chuàng)了其版畫人物線描的獨樹一幟風格。他從一開始的細筆入畫、剛中帶柔，到晚年線條轉(zhuǎn)粗，又柔中帶剛、出神入化。早期繪畫都是用心在創(chuàng)作，筆墨都很講究，不是自然而成，晚年的作品達到了隨意自然的狀態(tài)，流露出他心中的淡泊寧靜。明末清初，隨著戲曲小說的流行，傳統(tǒng)版畫藝術空前繁榮，正是從陳洪綬開始，中國的人物版畫終于達到了能與卷軸畫相媲美的水準，陳洪綬在藝術上的卓越貢獻也為他在中國畫史上贏得了極為重要的地位。

[1]陳傳席.中國名畫家全集·陳洪綬[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2]吳敢,王雙陽.丹青有神：陳洪綬傳[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8.

[3]束新水.人物畫——線之表現(xiàn)[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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