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愛他

童曉嬌

“童年總在深夜醒來，打量你用青春祭奠的歲月，你給背影打上疲憊的印記，旋轉如陀螺。”

你又開始鬧了。

你說你要媽媽。

他猶豫了一下——“行，我們去找媽媽！”

你跟在他身后。你覺得他很高，將太陽比了下去。你踩著他的影子走。

他幾次彎腰背你，你不肯。再往前走便是大水閘。洪水狂野奔騰，一瀉好幾里。他停住，彎腰蹲下，回頭看你，右手攏起再松開，向你招呼。這回你聽話地爬上他的背，雙手輕輕箍住他的脖子。

聽著洪水的咆哮聲，你受了驚嚇，垂在兩側的腿不由自主地夾住他的腰。你緊緊閉上兩眼，將臉別過去，箍在他脖上的手也不自覺地加大了力道。

你常聽他說，大水閘里躲著一個水妖，專門抓像你這么大的小娃，你嚇得再也不敢獨自過水閘。

耳邊的巨響漸漸消失，你睜開眼，扭頭，發現你們已經離開水閘好長一段距離。于是，你趴在他的背上，安心了。

可是你沒有發現，你搭在他脖子上的手被他脖子上的汗沾濕;你沒有發現，背著你的他，似乎變矮了。

被他藏起的太陽正得意地朝你們咧嘴笑。

“總是向你索取，卻不曾說謝謝。直到長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村里的孩子突然熱衷起“蕩秋千”。

你很希望加入她們。你興沖沖地向她們走近，那個最高個子的女生站出來將你與她們隔開，你愕然。

“咱們可不跟沒媽的野孩子玩！”她高傲地昂起頭，揚起的下巴劃出一道犀利的弧線。

你瞪著她：“你再說一遍！”

“再說兩遍都沒問題，沒媽……”

對方話還沒說完，你便撲上去，狠狠抓住她的裙。她急了，使勁推你的肩，你死命不放手，她胸前的亮片被你扯下，便瘋了似的大哭。哭聲招來了大人，大人說了你幾句，又叫她不要搭理你，哄她去玩秋千。你坐在地上，攥緊手中的亮片，自始至終沒有掉一滴眼淚。

他聞訊跑過來，你倔強地甩開他想拉你的手，猛地站起身向家跑去，閂上屋門，號啕大哭。被她推倒在地時，你忍住痛，強勢地抬起頭。那時你就明白，懦弱是給自己看的，若給別人偷窺到，只會讓他們更加看不起自己。

他在門前大聲喊著“丫頭”，你在門后輕輕念著“媽媽”。最后，只剩下你不成調的抽泣聲。

下午，他給你找來稻草，又干又粗的那種，搓成草繩，又不知從哪里找到兩塊木板，在家門口的兩棵樹中間搭起秋千。你很自豪，她家的秋千木板一側有蟲蛀的黑洞，你家沒有。

吃過晚飯，你讓他推你蕩秋千，你們的笑聲隨著秋千上下忽高忽低。

夜風溜進你的胳肢窩，酥酥的癢。

“如果你是海，請讓我登上遠行的航船，我會和魚兒戲游，會把你的期望和我的無奈，折疊成一塊破浪迎風的帆板，一切的隔膜都消失在海天一線的遠方。”

你跪在他面前，眼睛盯著水泥地。

“鄰居李伯家的菜瓜是不是被你摘了？”他的聲音低緩卻帶著威嚴。

“不是我……”

他狠狠地踢了你一腳，破口大罵：“二木他們都說看見了，你還說沒有！”

“不就幾個菜瓜啊，有什么了不起！”你破天荒地頂了嘴。

“你……你給我跪兩個小時好好反省！”他氣極了，坐在椅子上瞪著你。

你沒說話，但你在心底深深怨恨著。

兩個小時后，你已無力起身，直接癱坐在地。他仍舊坐在椅上，望著你，最終嘆了口氣。

“丫頭，做人要誠實。”

“如果你承認做錯事，我也不會罰你呀！”

“敢做不敢當，只會讓人看不起啊！”

你沒說話，心里的怨氣卻漸漸地消失于無形。

那天他說的話，不知當時的你是否聽懂。

“我透明的骨骼逐漸變硬，一種飛翔呼之欲出，你說要為我劈出一片天空，就磨一磨銳利的喙，毅然啄破溫暖的舊巢。”

早上七點，你對著泡在盆里的被單愁眉苦臉。

你心里越想越不平衡，別人家的孩子還睡在床上，你卻要起來洗被單。你憤憤地抓起被單使勁搓，大有將它搓破的架勢。半晌，才發現忘記抹肥皂。你費力地將洗好的被單曬在太陽下，摸摸額頭，滿手心都是汗。

接下來的每一天，他讓你洗衣、洗碗、收拾房間。你很厭煩，卻不能反抗。

開學要住校，他將你送到校門口，叮囑幾句就回去了。你來到寢室，麻利地鋪好被子，再將包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整齊地擺到柜里，動作利索，神清氣爽。你看著室友手忙腳亂的模樣，心中頓生自豪。

你總是最先洗好衣服回到寢室，而不像室友那樣磨蹭著要等好半天;你總是將碗洗得最干凈，亮堂堂的，沒有一絲洗潔精的味道;你的床位總是最整潔清爽。

于是，在這時，你才明白他讓你做的一切都是有緣由的。

“你發現在被下了咒語的歲月里，他的蒼老是那么明顯，你堅定地下定決心。”

好好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