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碴葉

王開

大森林真是妙不可言啊！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好聽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大森林給你無極限的快樂！照這么看，手機呀，游戲機呀，西餐店呀，都不算你的最佳拍檔，大自然才是！

哦，我說少了，森林還有遍地的好東西。一截彎彎曲曲的老樹藤，你撿了來，洗一洗，銼一銼，磨一磨，再端詳一番，哇，活靈活現的飛龍在天啊！然后，給飛龍角掛兩支毛筆，一個獨特的筆架就到手了！一種樹葉，你采下來，在溪流里洗去浮塵，攤上發酵好的玉米面，再包上豆角餡、白菜餡，左右一合，擱蒸鍋里蒸熟，滿屋子的鮮香味，保證你撐得肚皮如鼓！這食物還有個名字，叫“菠蘿葉”，它就是菠蘿樹的葉子做成的！

我再給你講一種葉子，藤本的，我們村的人看著它像打碎的碗碴，就叫它碗碴葉。這種藤子喜歡在灌木、大樹甚至巖石上攀爬，它在我國的大興安嶺北部、科爾沁草原、燕山北部、陰山山脈都有蹤跡。因為分布廣泛，各地的叫法也千奇百怪，金絲釣葫蘆、黃條香、野雞豆子、爬山秧子、狗葡萄秧、狗屎豆、金線吊蛤蟆、小青藤……聽聽，褒的、貶的，什么都有。

碗碴葉有什么用途呢？

這東西可不一般，它的學名叫蝙蝠葛，因為葉子的形狀比較像蝙蝠，莖和根是草藥。如果你去藥店，能發現很多種以“北豆根”命名的藥，北豆根膠囊、北豆根分散片、北豆根氨酚娜敏片等等。這北豆根就是碗碴葉的根，它含有各種堿，能使肌肉松弛。據古醫藥典籍《開寶本草》《本草經疏》記載，北豆根對心律失常、發熱咳嗽、咽喉腫痛等疾病的治療效果極好，對危及生命的癌癥如食道癌、胃癌，也有奇特的效果呢！

莖和根用處這么大，蝙蝠葉子呢？難道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嗎？

當然不是了，葉子歸我們村里的女孩子用！而且只在端午節用！

端午，是我國一個特別的節日，為了紀念屈原，到了農歷五月初五這一天，南方和北方都要舉行儀式。因為習俗不同，南方賽龍舟吃粽子，東北呢，特別是我們居住在森林中的人家，花樣可多了。清晨，太陽在東山剛露出笑臉，大人孩子就到河邊洗臉，希望清澈的河水給自己帶來潔凈的身體，不遭鬼怪病魔纏身。然后大家上山拔艾蒿，插在自家屋檐下、門楣上方，寓意為祛病辟邪。煮熟的紅雞蛋也是年年少不了的內容，頑皮的男孩子常拿它去打賭，兩個雞蛋對頂，誰的蛋殼破了蛋就歸對方。女孩子不稀罕這種游戲，她們有自己的隆重儀式——端午前一天，全村的女孩子都要包紅指甲了！看到這兒，你疑惑了吧？紅指甲怎么包啊？上街買一瓶指甲油，一涂不就完了！哎呀，話說過去的村莊里，還沒指甲油呢，女孩子愛美，想要紅指甲怎么辦呢，就得在植物身上動腦筋了！

包紅指甲需要兩種植物，一種是芨芨草，一種就是碗碴葉。芨芨草在五月的時候漿汁飽滿，根部紫紅，是包紅指甲的重要原料。碗碴葉呢，起著包裹作用，至于有沒有更深奧的原理，大人們說不清，我們就更說不清了。

說起來，包紅指甲看似簡單，其實很費心思呢。

首先，我們要上山挑選根部紫紅的芨芨草，去掉莖葉，留下紫紅的那一截，搗碎，碎得像一堆綠泥才行，再兌適量的明礬，攪拌均勻。如果有朱砂的話，兌一點朱砂更好，只是朱砂非常珍貴，一般人家沒有，即便有也舍不得浪費。碗碴葉也是同時被我們采回來的，洗干凈，剔除破損的、長蟲眼的備用。

包紅指甲得晚上，臨睡前，這時候，媽媽干完一天的家務，清閑了，開始打扮自己的女兒。

媽媽坐在昏黃的燈下，把搗碎的芨芨草泥攪一攪，使它更黏稠。我偎在母親身邊，張開十指。媽媽先撿一張碗碴葉托住我的拇指，再剜一點芨芨草泥，均勻地攤在我的指甲上，用碗碴葉包裹起來，拿一截縫衣服的白線纏緊，十指依序包好了，我的手尖變成了綠指尖，挺臃腫的，我也不敢亂動，怕一動指甲上的芨芨草泥滑到旁邊去。我高舉著手，縮進被窩里，媽媽幫我蓋上被子，我眼睛一閉，想著夢里的紅指甲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屋檐下的麻雀和燕子嘰嘰喳喳喊醒了我，我揉揉眼睛，爬起身向外一望，呀，園子里的菜苗又長了一片小葉子！我趕緊穿衣服，這一來，才猛然看見自己的綠指尖，心里“突”地跳了一下，低頭咬掉白線頭，解開碗碴葉，之后，夢中紅彤彤的指甲變成真的紅指甲了！我伸開十指，看啊看，覺得自己太美了！

心急火燎吃完飯，兜里揣上兩顆紅雞蛋，我急忙跑到街上去，跟小伙伴們比誰的指甲紅。指甲紅的，自然歡天喜地，好像做了一件天大事情似的，兩眼放光。指甲比不過別人紅的，神情中難免失落。還有的小伙伴沒包好，指甲沒紅，手指肚反倒紅了，大家忍不住笑，被笑的人一臉尷尬。我呢，總是受贊揚最多的，媽媽給我包的紅指甲，飽滿，邊緣整齊，紅艷艷，在陽光下閃著迷人的光澤。每次小伙伴們圍著我，帶著羨慕的眼神兒看我的紅指甲時，我心里特別感謝媽媽，是她的耐心細致給了我驕傲和榮耀。

媽媽告訴我：“你應該感謝大自然，大自然的愛比媽媽的愛更偉大，有它溫暖的胸懷，才有芨芨草、碗碴葉這些植物，你才能擁有紅紅的指甲。如果沒有它們，媽媽再耐心細致也給不了你紅指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