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是一種滯鈍的痛

石天祥

有不少父親在孩子面前扮演著“紅臉”的角色，而我卻不然。當然不是因為我教子有方，而是因為我所能給他的時間實在太少，雖然明知溺愛的害處，卻也不忍因為“人民內部矛盾”對他翻臉“下手”，生怕一聲厲喝或一個巴掌下去，便讓與他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情感幼苗瞬間枯萎。盡管他多次表現出“小人”不記“大人”過的氣度，抑或是既往不咎的姿態，我還是不愿冒險，因為不愿在又一次離別時去體味那一份歉疚。

因為選擇了警察這個職業，我的兒子還在他母親腹中時就與我聚少離多。小帥哥“下凡”后，先是他的每一次生病都成為對我經常出差的無聲譴責，后來他常常用嘹亮的哭泣向我提出擲地有聲的抗議，再后來他已經能夠嫻熟地用他稚嫩的童音攻擊我心胸中最柔軟的部分，害得我一次次地放下行李與他吻別，直到樓下的喇叭聲按出明顯的不耐煩，我才落荒而逃。這時才知道血緣已經織就了一張父子之情的網，我注定無法逃脫。

其實，孩子剛剛出生的那一段時間，我只是把他作為與妻子感情的標志物而欣賞著。看著他粉嫩嫩、肉乎乎的小臉時，勾起的只是心底一絲愛情的甜蜜。直到他第一次叫我“爸爸”，那一刻，我至今還記憶猶新。一次出差回來，我放下包，走到正在一堆玩具之中的兒子身邊，還未伸手抱他，他卻毫無征兆地叫了一聲“爸爸”。那一聲如雷貫耳，“胸間猶如被大鐵錘猛力一擊”，真的險些站不住了。就那一聲，終于把我從一只鷂鷹叫成了一只風箏，那線永遠牢牢地牽在兒子肉嫩的小手里，那手又被妻子牽著。

作為警察，出差是經常的，只是出差前再沒有了“事業為上”的理直氣壯和絕塵而去的瀟灑毅然。多了的卻是離愁與牽掛，而每一次回歸也多了幾許激動。看著孩子經常是自己在玩耍，樂此不疲地給KT貓、布袋熊當媽媽，只能用“孩子有獨立性好”的借口來淡化胸中的酸澀。除了偶爾在孩子入睡后緊緊地擁著他，為他彩色的夢境里增添一點暖意，還能是什么？

記得有一次我抱著他在雨中散步，不慎被自己的雨傘碰了下額頭。僅僅是眉頭輕輕一蹙卻被兒子發覺了，他一邊輕輕地幫我揉著痛處，一邊很認真地“批評”著雨傘，要它向我道歉，那時我心中真的好溫暖。不久，兒子隨妻子到了離縣城近一百公里的鄉鎮去工作了，團聚變得更加不易。有一次我從縣城趕回家休假，看到兒子在哭泣，因為他白天和小朋友玩時，無端地受到一個“小泰森”的張口一咬。我自作聰明地讓兒子告訴咬人者他父親的職業，好讓“小泰森”知難而退，口下留情。但兒子只是期期艾艾地拉著我的手說：“爸爸，不去石屏！”其實，在孩子的心中，每天能陪伴他的父親才是最真實最強大的父親，父親的挽手和擁抱才是他最需要的慰藉，警察不警察倒在其次。連這個基本的愿望都不能滿足他的我，只能是個歉疚的父親。如果歉疚是一種貸款，那么，光是利息，便足以讓我在兒子面前的父親地位破產。

我曾經多次在工作中嘲笑過統計數據的虛弱，然而，妻子為我所作的一次統計，卻令我汗顏。從兒子出生到現在，去醫院我只陪過一次。唯一的這一次是兒子得了急性肺炎，剛好妻子到縣城出差，于是就把他帶到縣醫院。我聞訊趕到醫院時，兒子躺在病床上，額頭上打著點滴，眼角還掛著淚痕，可以想象他經受了怎樣的痛苦和掙扎。我以為兒子見到我時必又有一番委屈的痛哭，誰知他一見我的身影，竟莞爾綻放出一朵如花的笑靨。警察的孩子，似乎天生就是一種寬容的動物。對你慣常的疏視和無奈的別離，他們幾乎從不掛懷；然而，對你難得的關注和哪怕短暫的陪伴，他們往往表現出特別的驚喜和過溢的感激，令我們再度深感歉疚之痛。

對父母的歉疚，往往是銳利的劇痛，但對孩子的歉疚，因為尚未造成多少缺憾，所以時常被我們忽視，只在不經意的瞬間，讓你在無防備中，漸感那痛緩慢地滯鈍地涌上來，塞滿整個心胸。

因此，我要對天下剛為人父的警察同仁們真誠地說一句：“當你下班時，抑或出差歸來時，請謝絕朋友們盛情的邀約，請別在意同事們善意的嘲弄，加快你疲憊的腳步，用你寬厚的胸膛，去迎接孩子稚嫩而熱情的雙臂，用你胸中潛藏的慈愛，去點燃孩子充滿希冀的目光吧。因為，這是你和孩子共同的權利，也因為，你不愿去體味那一份滯鈍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