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下震后的點滴瞬間（組詩）

何飛

淚水??淚水

不要用異樣的眼光直視我的內心

它遠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堅強

如果我的眼淚滑落臉頰

請不要安慰我

請讓我自己將它擦干

以便

看得清那些疲憊的身影

聽得清那些溫暖的聲音

我的淚水為什么就這樣輕易滑落

它沖破我苦心經營的心靈壁壘

在高原的雪山深谷草原之間肆意穿梭

淚眼中那一雙雙有力的大手

在死神和瘟神派出的幽靈中間

將我的同胞們一一拯救

那些奔忙的人群

在廢墟外力竭的呼喊

我理解并感動著生的召喚

希望連同我的祈禱

將死亡的陰霾盡數驅散

淚水啊，在天地塌陷后的日日夜夜

沖洗我靈魂的每一粒塵埃

它如此軟弱而又如此強勁

透過明鏡似的高原藍天

我看到內心久違的痛楚

蓋上身邊每一個焦慮的路人

我知道

有一種力量正在蘇醒

有一朵鮮花正在綻放

不說回頭

不說回頭，一步一步，說是向后，其實

那是向前走的方向。在雨季之前

在曾經熟悉的街鎮崩塌之前

走吧，把眼淚擦干之后，走吧

那些倒下成墟的磚塊、曾壘砌幸福的墻

那些開裂的墻，曾經被幸福的熱望包裹

能聽見雪在融化的聲音，能聽見印度洋暖流

掠過恒河平原撞向喜瑪拉雅的脆響

聽見即將崩塌的骨骼在喊著疼痛，和浩然的

堰塞湖波濤澎湃。拍一拍你的肩

我說：兄弟，走吧，走吧，走吧！

走吧！我說：生命只有一次。你淚先于印度洋暖流

滴落在一個叫樟木的邊鎮，彎腰扒開墟沿的磚

拽出一床泥糊的棉被扛在肩上，跟在我的身后

我不回頭，我知道你也忍住，沒有回頭

穿著迷彩的兄弟

你眼中的廢墟曾嘶聲竭力地哭喊

——那一聲聲一陣陣刺痛你的心

穿著迷彩的兄弟，雙手扒開的磚塊

沉甸甸像越來越驚悸的希望。痛的目光

和散亂的發稍黑紅的臉，目及之處的顫栗

兄弟，你爬過倒橫的梁柱，向黑暗的時光

張望，企圖穿過錯亂的鋼筋和錯亂的木檁

找到一絲生命的消息

又一次顫抖，大地賦予生命沉默而又沉默

塵土飛揚的村鎮，滾石如激烈的戰場

穿著迷彩的兄弟，你俯身接地

想聽到動人的心跳。你反復聽著

在微風旋起微息，挨了那么多礫堆

朝縫隙吼出的喚聲，每一個音節

都像極了孤獨和徒勞，印證著

這個寒冷的高原之春，總會有

一股力量，在摧碎之后

帶來的溫暖和期待

帳篷城，跟我回家

親，我的藏族兄弟，那片帳篷城

是我們溫暖的家，是風與雪的寒冷

不能浸透的巢

我們一路走過樟木、聶拉木或

吉隆，途經一個叫古措的兵站

來來往往的綠色車隊，搭載心與心

平復災難的恐慌，在高遠的天路上

我們在陌生或熟悉的地方停留

叫拉孜，或叫日喀則

親，風任性烈狂，或裹雪，像極了哭喊

有我在呢，有我們在呢，有你們的金珠瑪米

在呢，還能怕什么，又能怕什么，跟著我

回家，那叫做救助站的帳篷城，有閃亮的燈光

有熱騰騰的飯菜，有疲憊而堅強的目光

一直與你在一起，與你們在一起

我們把這份情誼叫魚水深情，在多年以前的

黎明邊緣，你們的祖輩父輩曾掙脫枷鎖

緊拉住我們的手，第一次挺胸站在高山厚土上

認真仰望飄游藍天的自由白云。親，那時的你們

為金珠瑪米獻上青稞酒、掛上潔白的哈達

都記著呢，刻在一代又一代我們的史書里

還有什么能害怕呢，不要怕，讓我們一起回家

再一次拉緊手，再一次好好端詳彼此

兄弟與兄弟，讓心的火熱彼此偎依

用叫魚水的情誼做漿

以我們的靈魂為磚為石

共同澆筑這個國家和民族

比鋼鐵還硬的長城

你說出的那兩個字

你毫不掩飾地說出兩個字，你用寬大的藏袖

輕輕拂拭眼角的熱淚。你盡力穿透風的吼叫

叫出的那兩字，正一點點滲透我的血液

抵達我的內心

你望著我，被太陽曬透的臉，眼淚如你的靈魂

簡單純樸，晶瑩剔透。謝謝你啊，我的藏族兄弟

那兩個字的力量，足夠我燃燒熱血，燒燙寒風

一趟又一趟，往返于震區與后方之間，日夜兼程

將你的兄弟姐妹一個又一個，送來與你相聚

很久沒聽到這樣親切的詞匯了，一度

我們有些陌生與疏離。真的不是故意

我們都還記得那些遠去的歲月里溫暖的故事

這濃濃的情誼不是說沒就沒了，只是喜歡

遠遠地看著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蒼茫的草原上領著羊群唱起牧歌

我的藏族兄弟，我更愿意出現在

你最需要的時候，我更愿意看你純凈的笑容

像盛開的沙棘花，將高原的春天渲染成

夢一樣藍紫色靜謐的畫面，更愿意看你

堅強地建起新的家園，然后領著妻子和兒女

在雨后的藍天下，看美麗的彩虹

橫跨你的草原與山崗，再次唱響

你的悠悠高揚的牧歌

那時應該由我來重復你說出的

那兩個字——“謝謝！”

責任編輯：佘學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