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象似的群山》談言外之意的真實

胡君

內容摘要：對話是人類傳遞信息的重要手段，通過分析話語的言外之意可清楚揭示會話雙方的真實意圖及性格。本文借助會話含意及合作原則理論對海明威的小說《白象似的群山》進行語篇分析，通過解讀女主人公反抗前后與男主人公的對話以揭露男主人公的自私虛偽及女主人公由軟弱向堅強獨立的轉變。

關鍵詞：會話含意 合作原則 白象似的群山 海明威

1.會話含意及合作原則

美國語言學家格萊斯認為，說話人在特定語境下借助一系列方式表達的需要聽話者進行推斷的言外之意即會話含意。他進一步指出會話含意占人們日常交際的多數。有時說話人為禮貌或在特定場合下為表達自己的言外之意會故意違反一系列準則。而這套準則即格萊斯為保證交際正常進行而提出的“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數量準則—言語應包含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不能超出所需的信息量;質量準則—不要說自己認為是虛假的或證據不足的話，盡量使所言為真;關聯準則—所說的話要同話題相關;方式準則—言語要清晰簡潔，避免晦澀歧義。由此可見，數量準則保證了交談的充分性，質量準則保證了交談的真實性，關聯準則保證了交談的可持續性，而方式準則保證了交談的可行性。

表面上，會話含意產生于對合作原則的違反，但實際上，交際雙方還是在默認合作原則的基礎下表達言外之意的。聽話者認定說話者實際是遵守合作原則，說話者違反準則的目的就在于引起聽話者的注意，使其結合特定情境推斷出自己的真實意圖。文學作品中人物間的對話是作家刻畫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黃國文在《語篇分析概要》中指出：“文學作品中的對話不是隨意堆砌的，而是作家用來反映人物心理、態度、感情和傳遞會話含意的有效手段?！?

2.言外之意下的真實與人物性格

作為海明威早期最有特色的短篇小說，《白象似的群山》幾乎通篇由人物對話組成，沒有對人物心理及性格的描寫，也沒有交代情節的來龍去脈。海明威用對話向讀者展現了海面上1/8的冰山，而海面下的7/8則需通過分析看似平淡無奇的對話來揭示。小說的情節很簡單：一名男子和女友吉格在西班牙火車站候車時，男子勸說吉格做墮胎手術。不愿失去男友的吉格也不想失去腹中胎兒，對男友的依戀與對胎兒的渴望使其矛盾重重，然而男友不顧其安危與感受的勸說讓她看清了男友的自私冷酷與不負責，她有了自己的想法，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2.1反抗前的男女主人公

本階段雙方就“酒”、“白象”、“墮胎”三個話題進行了交談，吉格處于弱勢地位，言行順從男子，其意圖明顯：討好男友，平息其煩躁，為兩人心平氣和的談話創造氛圍。而男子的言行則極不負責，自私冷酷，目的很明顯：拉開與姑娘的距離，逼其墮胎。

首先是“酒”的話題。

⑴“咱們喝點什么呢？”姑娘問。 “天熱得很，”男人說。

⑵“咱們喝啤酒吧?！薄癉os cervezas，”男人對著門簾里說?！?/p>

⑶“這酒甜絲絲的就像甘草，”姑娘說，一邊放下酒杯。 “樣樣東西都是如此。”

⑷“是的，”姑娘說?！皹訕訓|西都甜絲絲的像甘草。特別是一個人盼望了好久的東西，簡直就像艾酒一樣?！薄班?，別說了。”

⑴中男子的回答違反了關聯準則，他沒有回答吉格而是抱怨天氣，他不想與其說話。⑵中女子只好自我圓場的同時再次向他征詢建議，而他西班牙語的回答對不懂西班牙語的她而言是違背了方式準則—避免晦澀難懂。其言外之意很明顯：冷淡女子。面對男友的冷淡，吉格毫不在意地找話題以緩和氣氛。⑶中面對女友的評價，男子心不在焉的回復違反了質量準則。世間萬物酸甜苦辣，怎能樣樣都甜呢？他只在草草應付。⑷中姑娘的回答亦是違反了質量準則，對男友的依賴和愛讓她明知不可能樣樣東西都甜，卻仍違心贊同其觀點以求二人關系的復合。隨后她順著男友的觀點暗示艾酒苦中帶甜，就像她盼望已久的胎兒一樣，現在累些，等孩子出生后便會幸福。而男子則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傳遞了其真實意圖：不行！胎兒必須打掉！男子的言外之意無不表明他自私冷酷，而女子卻為維護二人的關系處處忍讓。

其次是“白象”的話題。受到冷落的姑娘只得尋找新話題：

⑹“它們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她說?！拔覐膩頉]有見過象，”男人把啤酒一飲而盡。

⑺“你是不會見過。”

“我也許見到過，”男人說?！肮鈶{你說我沒見過，并不說明什么問題?！薄?/p>

⑻“這些山美極了，"她說。"看上去并不真像一群白象。我剛才只是說，透過樹木看，山表面的顏色是白的?！?/p>

“咱們要不要再喝一杯？”

女子的“白象”既指遠處群山，又指腹中胎兒。無休止的斗氣讓她懷疑腹中的胎兒莫非真是妨礙感情的貴重無用之物。（白象在英語中指華而不實的東西）⑹中男子所說的“象”指動物大象。這種違反關聯準則的回答既顯示了他對女友話語的回避，也顯示出他的心不在焉，沒聽懂對方的話便草率交談。⑺中女子為討好男子，便順從地依附：“你是沒見過的。”女子哪知道男子見沒見過象呢？但為博得男子的好感，便違反質量準則。其言外之意：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不管我清楚與否，我都支持你。而男子違反質量準則的回答則自相矛盾：明明說沒見過，又改稱可能見過。其荒唐的回答充分顯示出他仍生女子的氣，故意找茬。⑻中女子違背質量準則，再次迎合男子，放棄白象的比喻，其弦外之音：不要斗氣了，我剛才的比喻錯了。此時軟弱的吉格忍讓到了極點，對男子的依賴讓她喪失自我，不斷犧牲自己。

最終男子正式攤牌，要求女友墮胎：

⑼“那真是一種非常簡便的手術，吉格，”男人說。

姑娘注視著桌腿下的地面。

⑽“我知道你不會在乎，吉格。真沒什么大不了。只要用空氣一吸就行?！惫媚餂]有作聲。

⑾“我知道咱們會幸福的。你不必害怕。我認識許多人都做過這手術。”

“我也認識許多人做過這手術，"姑娘說。”手術后他們都照樣過得那么開心。

“好吧，”男人說，“如果你不想做，你不必勉強。如果你不想做，我不勉強你。不過我知道這種手術是很便當的?！?/p>

⑿“如果我去做手術，你就再不會心煩了？”

“我不會為這事煩心的，因為手術非常便當?！?/p>

⑼⑽中，男子違反質量準則，將墮胎說成是一件極簡單的事。而當時，墮胎非常危險，每年上千婦女為此喪命。男子說謊的目的就是敦促女子放下顧慮，趕緊墮胎。女子的沉默違反了數量準則，她何嘗不知道手術的危險！面對他的欺騙，她用沉默來表達對其的憤怒。⑽中通過對質量準則的違反，男子向女子施壓并轉嫁手術的風險，其言外之意很明顯：你不介意做手術，再者，倘若手術真有差錯，也與我無關，因為是你自己要做的。至此，男子自私冷酷的性格暴露無疑。⑾中他將幸福建立在墮胎基礎上并只把話說了一半：“我認識很多人都做過這手術?！钡切┤说慕Y果呢？他的避而不談造成歧義，這種違反數量和方式準則的話語讓他輕易逃脫手術后姑娘的責備—我是說過很多人做了手術，但我沒說手術后的情況，是你認為他們過得很好。姑娘識破了他的詭計，以違反方式準則的話反唇相譏：“手術后他們都照樣過得那么開心?！薄澳敲础笔欠凑Z：他們過得不好，你不要狡辯了。⑿中女子問的是他會不會結束斗氣，而他的回答卻是不為手術擔心，因為手術很簡單。這種違反關聯準則的回答讓女子絕望震怒，他所想的只有手術。他的言論已清楚地表達出真實意圖：墮胎，你的死活與我無關。此時女子終于認清了他的本質：自私冷酷不負責。她覺醒了，她要反抗。

2.2 反抗的女主人公

認清了男子的真面目后，吉格一掃之前的忍氣吞聲，開始反抗：

⒀“那我就決定去做。因為我對自己毫不在乎?！?/p>

“你這話什么意思？”

⒁“我不希望你去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或者對我不利的事，”她說?！拔抑馈Ｔ蹅冊賮肀【坪脝?？”

⒂“好，但你必須明白--”

“我明白，”姑娘說?！霸蹅儎e再談了好不好？”……

⒃“對我當然也重要。但我什么人都不要，只要你一個。隨便什么別人我都不要。再說，我知道手術是非常便當的?！?男子道。

“你當然知道它是非常便當的。”

“隨你怎么說好了，但我的確知道就是這么回事?！?/p>

⒄“你現在能為我做點事么？” 女子說。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那就請你，請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萬求求你，不要再講了，好嗎？”

⒀中對男子失望的女子借違反方式準則表達自己的不滿：I dont care about me.這是語法錯誤，正確應是I dont care about myself 或You dont care about me.她用這種晦澀的方式向男子傳達其譴責：你根本不關心我。男子聽出了弦外之音，意識到了女子態度的轉變。⒁⒂中他繼續打著為她著想的幌子哄其墮胎，結果被毫不客氣的打斷。⒂中男子的“明白”指讓女子明白手術沒有危險，而女子所說的明白，表面上是對男子的敷衍，實際是諷刺男子：我明白，你的心思就是讓我墮胎。二人的“明白”根本不是一回事。女子這種違反關聯準則的回答暗示了她和男子已分道揚鑣。雖然⒃中男子違心說嬰兒對自己也很重要，但最后一句毫不相關的“手術便當”讓女子厭煩，吉格對男子話語的重復的用意不言而喻：這是你的看法，不是我的看法。吉格的反抗在⒄中達到頂點：她先是含沙射影地責備男子自談話以來就從沒替她想過，因而她要求男子“現在”為她做點事。其后，她違反數量準則，連用七個“please”要求男子停止談話。如此超出信息量的please看上去像是女子對男子的哀求，但結合此前的反抗不難看出，這是女子憤怒至極的爆發，這些違反了數量準則的please充當了女子向男子的咆哮。其言外之意下的真實是女子對男子的大聲呵斥：閉嘴！至此，一個獨立的吉格站起來了，她不對男子抱有幻想，看穿了他的虛情假意，不再依附。對話中的她不再是弱勢被動，她掌握了主動。

3.結語

格萊斯的合作原則是交流成功的保障。在特定語境下，交流雙方破壞合作原則所蘊含的言外之意可使雙方更有效傳遞信息。在文學作品解讀中，運用合作原則對文本進行語篇分析，有助于解讀人物話語的言外之意與真實意圖，揭露人物的真實性格。本文以女主人公吉格的反抗為線索，運用會話含意和合作原則對吉格反抗前后與男主人公的對話進行話語分析，還原了男主人公的自私、冷酷、不負責的性格及女主人公的軟弱、對男主人公的依賴與其最終的獨立堅強。吉格由軟弱轉為堅強獨立，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海明威式英雄”。

（作者單位：青島理工大學琴島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