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惻
(一)
三年前,他因為一場全國知識競賽獲得保送重點高中資格,傳為一時佳話。三年后他又因為發表了一篇與星系和宇宙有關的五萬字論文免試入C大。M城的小老百姓紛紛把這個“別人家的孩子”作為自己教育小孩的正面教材。
他就是做了我六年同桌的林祁。
他是別人口中的天才。可當我向那群把他看做男神的女生們驕傲地介紹“林祁是我的天才同桌”時,他才會皺皺眉頭,一字一句地糾正我:“喂,別叫我天才。”
<I:\2015中學生博覽\2015中學生博覽 內文\2015-11A-31\02.jpg>(二)
林祁剛到A中的時候,還只是一個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瘦弱男孩子,身為他的同桌,我每天都要微微低頭才能看著他的眼睛和他說話。初中的女生正值發育期,身體像一朵粉色的玫瑰正在慢慢舒展它柔嫩的花瓣,一切都顯得那么美好。可林祁,就像是樹林中干癟的樹葉,最小碼的校服就可以將他完全包裹起來。他不愛說話,不愛與人交流,每天除了睡覺就是在看各種畫著星星的書,順便在稿紙上寫一些我沒見過的公式和圖形。我一直以為我會和這個沉默寡言的小男生安安靜靜地做三年的同桌,然后畢業以后各奔東西再不聯系。
但事實并不是這樣。
<I:\2015中學生博覽\2015中學生博覽 內文\2015-11A-31\02.jpg>(三)
用班主任的話說,她希望用我的開朗熱情來感染林祁,讓他融入班集體。于是我就每天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在林祁面前嘰嘰喳喳說一些廢話。比如“林祁你說我叫你什么好?咱們是同桌叫大名太生疏啦”。再比如“林祁我覺得你應該說說話,這樣生活多沒意思啊”。林祁從來沒回應過我。只有每當我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說“林祁我好餓啊”的時候,他才會把視線從書上移開,從書包里拿出一個金黃色的面包丟過來。我甚至懷疑他的書包是不是有安裝自動生產面包的機器,因為無論何時,只要我說餓了,總有一個金黃色的面包從天而降來拯救我的胃。就這樣,我做我的班長帶領我們班走向更美好的未來,林祁依舊宅在他的小世界里,不緊不慢。
初二,我倆繼續做同桌。在我的感染之下,林祁總算從一聲不吭變為偶爾哼哼兩句。盡管也只是簡單地回應我嗯哦好的,但班主任知道后還是大肆表揚了我一番,并鼓勵我繼續努力爭取做得更好,我在她面前攥著小拳頭以表示改造林祁的決心。
于是,在初二的一節晚自習課上,我和林祁逃課了。
起初林祁是不愿帶我去的,我告訴他,你帶我去我就幫你打掩護。林祁正在寫字的手頓了頓,頭也不抬地說了句好。于是好學生對老師說了她入學以來的第一個謊話。
林祁走得很慢,在昏暗的燈光里抬著頭,似乎是在尋找什么,我跟在他后面,始終保持一步的距離。
我問,我們到底要去干嗎?
他說,看星星。
我說,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啊,每天都有。
他說,你們好學生就是這樣。不看可以回去。
于是我就不說話了。
林祁找了個草地躺下,直直望著天空。我順著他的目光往天上看,看了許久也沒看出什么稀奇的東西來。林祁的聲音在這時突然響起,喂,你知道星星是怎么形成的嗎?
啊?我怎么會知道,考試又不考。
于是他就自顧自地說起來了,從星星的形成到消亡,這些知識就像一顆顆豆子,從他嘴里跳進我的耳朵里,然后住進我的心里。
回去的時候我對他說,其實你挺聰明的,如果努力的話應該是個天才。
他只回頭看了看我,強調道,喂,我不是天才。這時他走在光影里,影子拉得很長。我突然發現一年以來他好像長高不少也黑了不少,身體不再像開學時那么弱不禁風,也有了力量的味道。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在我面前這個普通的男生,以后會成為那么多人所欽慕的對象,也不知道會有那么多人對他說,嘿,你真是個天才。
<I:\2015中學生博覽\2015中學生博覽 內文\2015-11A-31\02.jpg>(四)
日子沒有因為這個晚上而止步不前,我秉著幫助同學造福自己的精神在課余時間里惡補了很多關于星系和宇宙的知識,于是總算能在我和他之間創造出一種叫做對話的場景了。我仍然餓了吃他的面包,渴了打發他去樓下小賣部買水,他雖然一副極不情愿的表情,可還是放下手中的書噔噔噔地跑下樓替他的同桌干點體力活。
然而除了關于星系方面的探討,他也沒和我說過其他的廢話。除了那一次。
我已經忘了在什么時候從網上看到全國知識競賽的宣傳,于是我鬼使神差地沒經過他的同意就替他報了名。隨后在某節數學課上,林祁收到了主辦方的短信,在得知是我所為之后,他沉默好久才從牙齒里擠出一句話:你管得太多了。
當時我正在低頭做數學題,聽到這句話后平常嘰嘰喳喳的我卻不知道如何回應。于是我從稿紙上撕下一角,想了好久才寫上一句話:你有能力站的更高,做自己喜歡的事。
從這件事之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林祁又恢復了以前的沉默,像是之前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只有當我肚子發出令人尷尬的叫聲時,金黃色的面包才會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又出現在桌子上。競賽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我看他依舊在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書,只不過看的時間似乎比以往長了許多。我在心里嘀咕:他應該是不打算參加了吧?
于是我又開始絞盡腦汁想要和他重修同桌的革命友誼,但是又礙于女生面子不好先開口,于是想啊想啊總算碰到了他生日的那天。我買了一個簡易的蛋糕,上面插上幾根蠟燭,在晚自習的時候讓全班同學站起來圍著他唱生日歌。燭光里,他的臉不再那么棱角分明了。
我還小小期待了一下林祁會不會因為他有個這么友愛的同桌而對我態度好一點,但期待還只是期待。轉眼期考將至,我每天都在準備復習,無暇顧及林祁在做些什么。只是在考試前一天,我收拾書包準備起身時,他拉住我的書包帶子,淡淡地說了一句,我進決賽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他在說什么,直到他走出教室我才緩過神來。
后來林祁因為這個比賽得了第一名直接保送A高中,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他的名字被學校里的每一個人熟知。我坐在他旁邊吃面包,含糊不清地問,欸,你都保送了還來上學干嗎。他說,沒有啊。我還是打算要參加中考。
我差點沒被他的這一句話嗆死:“A高中你以為你隨便考考就能進啊?你是天才啊這是你應該得到的。”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一字一句地,就像那天晚上一樣強調:喂,我再說一次,我不是天才。不是你告訴我的嗎,你有能力站的更高,做自己喜歡的事。不想讓自己踩在云端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我愣在那里,這是他三年來和我說過最長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