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萍
(曲阜師范大學書法學院,山東 曲阜273165)
“史記求真”是“史學求真”的前提與基礎,是我國上古時代就形成優良傳統,但是真正全面落實“史記求真”并非易事,需要漫長的艱難探索過程。綜觀“史記求真”的發展歷史,史學名著《左傳》做出了重要貢獻,具有重要歷史地位,促進了“史記求真”的進一步發展。研究《左傳》在“史記求真”方面的貢獻,不僅具有學術意義,而且在重視“盛世修史”的今天還具有一定現實意義。可是,對《左傳》在“史記求真”方面的貢獻卻一直無學者研究與論述。因此,本文愿就此略述己見,以冀拋磚引玉。
在此有必要對成為千古美談的兩個“史記求真”典型做進一步分析。齊太史兄弟不惜犧牲生命而直書“崔杼弒其君”事件是個“本然之真”“應然之真”一致的事件。崔杼雖未直接手刃齊莊公,但他是主謀與組織者,親自組織并指揮別人殺死了莊公。齊太史兄弟只要不怕被權貴崔杼殺頭而如實直書即可。晉太史董狐直書“趙盾弒其君”的事件則不同。晉靈公是趙盾的族人趙穿所殺,而且當時趙盾逃亡在外,既未參與謀劃,更不知情。董狐之所以堅持記錄為“趙盾弒其君”,他認為,根據周禮規定,趙盾應負弒君之責。也就是說,董狐如此記述,不是按照事件的“本然之真”,而是追求事件的“應然之真”。由以上分析可見,有些史實是“本然”與“應然”、“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一致的,有些史實則不一致。因此,先秦史官史家在記述史實時就出現了或求“本然之真”、或求“應然之真”的兩種典型。
《左傳》則是追求“本然之真”的典型。古今學者都認為《左傳》的貢獻在于對《春秋》有“備事”“足史”之功。這是就顯而易見的事實得出的結論,無疑是對的。但是,卻低估了《左傳》的貢獻與價值。如果跳出經學藩籬,擺脫《春秋》是“經”而《左傳》是“傳”的成見,從史學角度看,則《春秋》與《左傳》(也名《左氏春秋》,表明是左氏所編纂的、與魯史《春秋》同類的史書,區別只在于一是官修一是私纂)在史學發展史上各有其獨特的貢獻。就“史記求真”而言,《春秋》是追求“應然之真”的典型,《左傳》則是追求“本然之真”典型。
《左傳》打破傳統的史官記史的一些陳規,利用新時代提供的一些條件,在記述史實時,重視真實記述史實的“本然”狀況、重視求“本然之真”。例如《左傳》記述“趙盾弒君”事件時,從晉靈公如何殘暴說起,然后講趙盾如何勸諫,如何勸諫無效,靈公如何派人暗殺趙盾而未成,趙穿如何憤而殺靈公,最后講述史官如何堅持記為“趙盾弒其君”。總之,《左傳》面對史實的“本然”與“應然”、“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不一致時,首先按史實的“本然”、“本然之真”加以記述,表現出重視史實“本然”、求“本然之真”傾向與特點。因此《左傳》成為追求“本然之真”的典型。
《左傳》這種典型是一種新典型。《左傳》與之前產生的《春秋》這種典型不同。已有研究者指出,《春秋》是追求“應然之真”的典型。它在記錄史實時,追求史實的“應然”與“應然之真”。例如,《春秋》把“趙盾弒君”事件記錄為“晉趙盾弒其君夷皋”,與董狐所記基本相同,只增加了國名與君名。又如,“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在一些諸侯已自升為“王”時,《春秋》仍按他們最初的爵位來記錄。再如《春秋》所記“天王狩于河陽”事件的“本然”情形是:公元前632年霸主晉文公大會諸侯于溫,而且召喚周襄王到會。因為當時周王室式微,所以霸主晉文公竟敢召喚周襄王參與盟會,周襄王也只好應召到會。但按照“周禮”規定,周王是君,晉侯是臣,臣不能召君(“應然”)。因此,《春秋》記為“天王狩于河陽”,重視求“應然之真”。總之,當《春秋》面對史實的“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不一致時,一律舍棄史實的“本然”與“本然之真”而追求“應然之真”。因為《春秋》是追求“應然之真”的典型,所以《左傳》作為追求“本然之真”的典型,便成為一種新典型。
《左傳》這種新典型的產生,意義重大。這里僅就促進“史記求真”進一步發展略述兩點于下。
1)啟示人們兼顧“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左傳》已有既重“本然之真”又關照“應然之真”的苗頭。例如,在記述“趙盾弒君”事件時,不但詳述事件的“本然”情形,而且記述了史官為何堅持把責任歸于趙盾而記為“趙盾弒其君”。在記述了“天王狩于河陽”的“本然”情形后,引用了孔子“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書曰:‘天王狩于河陽’”的話,說明《春秋》之所以記錄為“天王狩于河陽”,是按照事件的“應然之真”記述的。可惜《左傳》中只有極個別的此類現象,所以《左傳》沒能成為兼顧“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的典型。要兼顧“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需要與《春秋》“相待而成”。
雖然《左傳》沒能成為兼顧“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的典型,但是,當《左傳》繼《春秋》而面世以后,求“應然之真”的典型與求“本然之真”的典型便同世并立,相映生輝,昭示人們,當追求史實之真時,應該對“應然之真”與“本然之真”兼顧并重,不能重此輕彼,取此舍彼。
因此,后人既肯定《春秋》與《左傳》的重要貢獻,又對其偏頗與缺陷提出批評。對于《春秋》,人們既肯定和表揚其貢獻,又對它只重視史實的“應然”、只求“應然之真”而舍棄“本然”、“本然之真”提出批評。認為《春秋》流于偏頗,容易導致“本然”信息的流失(如無《左傳》、《史記》等后起史籍對客觀真實狀況的記載,后人將無法了解事件的本然狀況和原委)、史記之真的缺失,甚至于走向“史記求真”的反面。例如,后世學者批評說,“曲筆”是《春秋》的一大特點,違背了“直筆”、“直書”、求“真”的“義例”與原則,甚至認為《春秋》“說謊”、“造假”,違背了史家基本之德。對于《左傳》,人們既肯定和表揚其貢獻,也對它流于另一偏提出批評。例如,有的批評說:“《左氏》雖曰備事,而其間有不得其事之實。觀其每述一事,必究其事之所由,深于情偽,熟于事故,往往論其成敗而不論是非,習于時世之所趨,而不明乎大義之所在。”有的批評說:雖“事跡莫詳于《左傳》”,但對圣人(指孔子)的“筆削之意”卻“無甚發明”。(朱彝尊《經義考》第169卷引羅舜欽語)
2)促進人們探索如何把“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有機統一起來,并探索出相應的史實記述方式,推動史記求真的發展。受《左傳》影響,后人對如何處理“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的關系、如何使兩者有機統一以及相應史實記述方式等進行了探索。因此,成為史記求真發展史上第三個典型的《史記》,已可較好地處理“本然之真”與“應然之真”的關系,并探索出相應的史實記述方式。
[1]程興愛.春秋史記求真探論[J].當代學術論壇,2009(3).
[2]清.朱彝尊.經義考[M].北京:中華書局,1998.169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