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日妮·美拉德：真實世界的隱喻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石松

人們常說 “眼見為實”，即是說，人們總能通過雙眼看到真實的事物，而相比之下語言卻常有扭曲真相之嫌。然而，“觀看”并不僅僅是一種生理功能，而是更為復雜的行為。我們的視覺感官體驗來自于視覺系統和已存在于我們頭腦中的記憶與邏輯混合所產生的數據，這種體驗由視覺刺激觸發，于是就有了我們對于所見事物的“最合理”的解讀。因此，不同人對同一張照片總有不同的解讀方式。如此，人們用語言傳達具體意圖說不定反而更為確切。不過，應該去相信那些我們所被告知的事情（或者相信那些告訴我們事情的人），還是應該相信自己看到的（即便我們和其他人對同一件事的解讀完全不同），卻實在是一個難題。

視覺藝術就是這樣一門模棱兩可、充滿不確定性的藝術。它讓我們用自己的想象力去解讀我們所看到的，我們不可避免地會用已知的經驗去理解、去想象，這讓觀看圖片成為了非常私密的個人體驗。同時，攝影似乎也給予我們一種觀看真實世界的方式。然而實際上，即便是最具紀實性的影像，也只是攝影師在時間流逝中定格的一瞬，仿似一塊整齊的時間切片。

法國藝術家、攝影師維爾日妮·美拉德（Virginie Maillard）用這些略帶荒誕氣質的影像暗示著一些故事，通過一些巧妙的后期處理，帶我們走入一個個超現實的場景。我們可以通過自身的記憶和邏輯觀看照片中的世界，由此建構一種既帶有個人體驗、又有共通理解的故事。這些照片是一種建立在經驗基礎上、關于真實世界的隱喻。

維爾日妮·美拉德在歐洲舉辦過多次展覽，于2010年和2011年獲得法國SFR青年人才獎。2010年，法國策展人多米尼克·夏萊（Dominique Charlet）精選她的部分作品在平遙國際攝影節展出。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在悉尼生活工作的作家、策展人和攝影研究者，其網站是： http：//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與維爾日妮·美拉德對談

你是如何成為一名攝影師的？

1990年代初，我在法國尼斯學習藝術。當時我主修藝術理論，但也同時學習攝影。幾年后，我更為認真地自學了攝影。因為我并沒有就攝影相關的歷史文化進行系統培訓，自然也就沒有想要模仿其他攝影師或者某種特定的攝影風格，這反而讓我擁有了一種原創的視角。我的攝影偏向那種精確而極簡的風格，很少有人物出現在我的作品中。

請給我們講講你的作品《后天》（The Day After Tomorrow）。（圖01～04）

我所生活的法國北部地區，與比利時接壤，與英國只隔著一道海峽。這組照片拍攝于當地的旅游度假區，反映了我對這個地區的印象。我第一次到那里就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感到空虛和凝重。這些地方看上去像電影里那些世界末日后的場景，像是虛擬的世界。

你想通過這些照片表達什么？

法國北部是法國經濟最蕭條的地區之一。過去它曾是英國人熱衷的避寒度假地，同時也有著繁榮的漁業。我想要表達那種田園牧歌的意境，這里曾是一塊“永遠陽光燦爛”之地，一個“完美的”、但并不真實存在的世界。

你對這些照片有怎樣的理解？

這些照片看上去有些荒誕。人類是群居的生物，我們喜歡和他人生活在一起，而照片中空無一人的地方看上去像是童年的幻夢，隱含著一種“人造”和“非自然”的感覺。你也可以認為這是一種隱喻，隱喻在21世紀，人們被欲望所控制。

《新世界》（Nouveau Monde）是為數不多照片中有人的作品，照片中的人都被你拍攝得像巨人一樣。他們是誰，有什么故事？（圖05～09）

1994年，英吉利海峽隧道建成，連接起歐洲大陸和英國，這之后有很多難民來到法國北部，想要穿越這條隧道去英國避難和定居。這些巨人代表著從阿富汗、巴基斯坦、敘利亞、伊拉克、科索沃等戰亂地區的移民。他們希望穿越這一條窄窄的海峽，去尋求庇護。

你使用巨人這樣的意象是想比喻他們的勇敢，還是暗示他們是一種威脅？你想表達什么？

幾年前，兩個阿富汗難民給我講述了他們的故事：他們背井離鄉，承受著巨大的風險。我在想，如果我們身處于他們的位置，我們會怎么做？我們會希望留在一個只有貧窮和恐懼的國家嗎？他們花了很多錢偷渡到法國，但抵達之后卻幾乎沒有機會定居在這里，也很難被當地人接受。幸運的是，有一些社會組織為這些難民提供支持和幫助，如提供基本的食物和衣服等。他們勇敢嗎？當然是。離開自己的國家和歷史，走向未知的前方是相當需要勇氣的。如果他們被人們視為威脅，也是因為難民的人數眾多，政府沒有解決方法，才使得情勢更加緊張。

你是如何拍攝到這些照片的？

我去了其中一個為難民提供支持的機構，問他們是否同意我為這些人拍攝一些照片。他們同意了，但前提是不能拍臉，因為這些難民擔心如果自己的照片出現在網上，會被家人看到他們艱難的處境。當他們離開自己的國家，都向家人許諾一定會為他們更好地生活下去，如果家人得知他們的真實處境，他們就顏面無存了。拍攝這些身處于困境中的人是非常不易的，能夠得體地對待他們是非常重要的。

《回聲屋》（Echo Rooms）是在哪里拍攝的？（圖10～14）

這組照片拍攝于加利福尼亞的死亡谷。死亡谷這個名字帶有很強的暗示性。這塊極其干燥的廣袤之地，有著一段重要的歷史：在美國的西進運動中，人們曾來到這里掘金和挖礦，于是在死亡谷周邊很快地聚集起了移民，出現了小城鎮，人們做著發財美夢前仆后繼地涌入這里。但是隨著金價下跌，最終人們紛紛離開了，留下了一座座“鬼城”。我喜歡參觀這些有著過去人類活動遺跡的沙漠，我想象未來的某一天，如今人們生活的城市也會變成這樣，到時候也會有人來參觀。

畫面中被打開的地面是什么？

這些被打開的地面訴說著這片土地的歷史：過去被埋葬，如今成為 “考古之地”，這也是一種隱喻。另外，這些被打開的地面也可能是墳墓，墳墓打開，暗示著被埋葬的東西已經逃走。這些照片可以喚醒關于過去的記憶。

在法國，女性想要成為攝影師容易嗎？

世界上有的是攝影師，但是通過攝影謀生并成為嚴肅藝術家，就像登頂珠穆朗瑪峰一樣困難吧。我不確定不同的性別在成為攝影師這個問題上是否有差異，但在法國，想要成為成功的攝影師，專業的綜合能力是必需的：需要有很好的交流能力，需要理解當代藝術的語言，需要知道攝影中什么是有價值的，也需要了解市場的規則。如果你沒有這樣的綜合能力，那么你只能等著被人發掘，或者在成名一段時間后就銷聲匿跡了。

你在攝影中學到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保持真實的自我，相信自己。對待你的雙眼猶如對待珍貴的珠寶，不要讓塵土蒙蔽它們。不要熱切地追逐成功和金錢，如果你取得了成功，還應保持謙遜。用清澈的雙眼去看待日常的真實世界，也在其中追尋那些無與倫比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