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孫

林陽

曾于朝陽大學研修法律，初畫并無師承，后得工筆人物畫家俞滌凡指點，繪藝大進并以此為業。早年任教于中國畫學研究會、北京京華美術學院、國立北平藝專。20世紀50年代起，先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從事連環畫創作，后任北京中國畫院（今北京畫院）副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終生以歷史人物故事為題材進行繪畫創作。中國畫代表作有《兵車行》《屈原》等，連環畫代表作有《三打祝家莊》《火燒赤壁》《蕭恩打魚》等。

一

1899年，農歷八月十五日，徐燕孫生于北京的一個書香門第。徐燕孫兩歲喪母，由祖母慶氏（滿族）撫養。七歲開始在家館中從塾師學習詩詞歌賦，打下了深厚的古文根基。十五歲時，徐燕孫考入了求實中學。一次他看京劇《戰宛城》，深深被曹操雄才大略所感染，不禁生出欽佩之意，于是改名徐操。徐燕孫喜愛畫畫，拜清末首席宮廷畫家管念慈為師。管念慈曾任光緒年間皇室畫院如意館館長，人物、山水、花鳥皆工。徐燕孫弟子王鳳年回憶說：“徐師經常出入內府，得以窺視內府所珍藏歷代書畫精品，使徐師大開眼界。后來徐師又從師著名人物畫家俞滌凡先生學習，俞氏最初見徐師的作品，大為驚奇，似有‘自愧不如之慨。”徐世昌時代，徐燕孫曾任總統府科員。第二年，入中央政法專門學校攻讀法律。校長是曾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的江庸，亦即參與調解1936年“徐（燕孫）張（大千）之爭”的主要人物。徐世昌下野，徐燕孫也辭去總統府職務，繼續在政法專門學校學習。

1920年，中國畫學研究會在京成立，周肇祥任會長，金北樓任副會長，研究會以“精研古法，博采新知”為宗旨。此時畫得不錯的徐燕孫作為首批會員入會。徐燕孫專攻工筆人物畫，兼作小寫意人物畫，多次在北平、上海等地舉辦個人畫展。他的人物畫影響越來越大，曾被譽為“北徐南張”，“北徐”就是徐燕孫，“南張”則是張大千。

張大千初來北京時，名聲還不是很大，于非闇出主意，讓他找徐燕孫挑戰。

1936年冬，中國畫學研究會在北平稷園舉辦書畫展，其中有張大千、于非闇二人合作的一幅《仕女撲蝶圖》，題記是這樣寫的：“非闇畫蝴蝶，不減馬香江。大千補仕女，自比郭清狂。若令徐娘見，吹牛兩大王。”馬荃，字江香，清代女畫家。郭詡，清狂道人，清代宮廷畫家，擅畫人物。徐娘，原為梁元帝后妃，荒淫成性。

當時，徐燕孫并未留意。在展廳中，周肇祥對徐燕孫說：“這徐娘說的就是你徐燕孫。”徐燕孫聽了很生氣，用照相機攝下此圖，并找來在北平名氣很大的蔡禮、梁柱兩位律師商議如何打官司。張大千認為正中下懷，找來了名氣更大的律師江庸。后來因為于右任、江庸和其他人的調解，張大千、于非闇、徐燕孫等在中南海的“芳華樓”之“植秀軒”前合影并共進午餐，這場官司才算化解。但這一場未開戰的官司提高了兩個人的知名度，不久，他們二人同時在中山公園辦展，擺了擂臺，結果是參觀的人很多，畫也賣得好。

他們二人和好后，重新畫了一幅《撲蝶圖》，張大千還在題跋中說：“即席揮毫，颯颯有聲，風度不減六如。”六如是唐寅的別號，意在夸徐燕孫畫的仕女堪比唐寅。

石谷風在《古谷堂藝談》中記載了這件事，正當官司打得火熱時，他曾看到兩人親密無間地說笑，說：“我心想前不久他們鬧得不可開交，今天又如此親熱，這是怎么回事。我問我的同學、張大千女婿蕭建初，他操著四川話對我說：‘張先生這個人是跟誰都不吵架的，他同徐燕孫相‘勾結，唱的這出戲叫做‘連環計。”從前人的文字中，可以看出，開始時，徐燕孫和張大千確有真官司，后來二人和好，有效地利用了這個矛盾。

從徐燕孫要與張大千打官司看，他有較強的法律意識。他曾就天津有人做他的假畫在報紙等媒體發表啟事。比如在1940年7月16日《庸報》刊登啟事：“鄙人本年以來以畫件積壓過多，于津門紙肆所應各件堆積盈筐，訖未交件。入夏以來僅交夢花室清泉款一畫，此外并無片紙來津。一切畫展，除吳迪生君外，向未參予。近聞某畫家來津展覽，攜有鄙人畫件甚多，鄙人既未參加，其來路不知。現經調查屬實者，有十二花神合作偽制，并聞有專門作偽之人前來津地。茲特鄭重聲明，以免影射，其有誤購偽作諸君，速回經手前途追尋究竟，庶免受其蒙蔽為幸。”這在當時畫家中，如此做是不多見的。

抗日戰爭期間，徐燕孫應《北京晨報》主編厲南溪之約，創作了三十余幅白描畫稿，由厲配詩，如《梁紅玉擂鼓》《花木蘭還家》《秦良玉勤王》《荀灌娘突圍》等，借古喻今，寄托愛國情懷。其后由弟子任率英、李大成籌資出版《霜紅樓畫》。

20世紀30年代，徐燕孫曾執教于京華美術學校和北平藝術專科學校，他培養了一批著名的畫家，如解放后大放異彩的吳光宇、王叔暉、任率英、卜孝懷、劉凌滄、潘絜茲、黃均等。王鳳年回憶說：“徐師上課不僅善于言傳，而且親手示范，作畫給學生看。一幅人物寫意，短短幾分鐘就告完成，一畫就是二十幅。作畫速度之快、水平之高，令學生們嘆為觀止……”

二

新中國成立初期，在城市中，宣傳迷信等不健康內容的連環畫大行其道。中央人民政府認為在北方要盡快建立一支連環畫創作隊伍，出版一批健康有益的連環畫作品。徐燕孫是人物畫的北方代表，他成為新連環畫的帶頭人。他的連環畫作品《三打祝家莊》上下兩冊出版于1949年至1951年，由蔡若虹領導的大眾圖畫出版社出版。1951年，徐燕孫進入剛成立不久的人民美術出版社，任創作員，率其弟子王叔暉、任率英、卜孝懷等一起搞連環畫創作。當時連環畫創作的大本營在上海，有錢笑呆、趙宏本等著名連環畫家。北京的連環畫創作并不像上海那樣發達，在北方畫人物畫得最好的徐燕孫也很少涉獵。此時，《連環畫報》創刊，徐燕孫作為繪畫的骨干，畫出了不少好作品。據不完全統計，在1951年至1954年間，他在《連環畫報》上共發表了九篇短篇連環畫。在《連環畫報》1951年第二期上，刊載了徐燕孫創作的彩色連環畫《熱愛祖國的弦高》，當時彩色版很少，刊登徐燕孫的作品，是對他人物畫的肯定。1951年的《連環畫報》還刊登了徐燕孫繪制的現實題材的兩篇稿子《程雙玉翻身記》《二斗秫秫》，這兩個短篇充分表現了徐燕孫駕馭連環畫的能力：人物眾多，栩栩如生，畫面強調動感，背景道具翔實，為未來的連環畫提供了典范。彩色短篇《農民和狼》則將狼的動態表現得生動自然。彩色長篇連環畫《屈原》，線條流暢，充分展示了徐燕孫工筆人物畫的優勢。他畫出了許多膾炙人口的連環畫，如《三打祝家莊》《魯達拳打鎮關西》《火燒赤壁》《蕭恩打魚》《王佐斷臂》《古城會》等。這些作品大多在連環畫界具有重大影響，給后來的藝術家們提供了典范，成為不朽的重要作品。徐燕孫善于表現人物特征，以推動情節。比如在連環畫《火燒赤壁》中，有一幅畫面，表現曹操滅了荊州劉表之后，想趁機征服孫權、劉備。曹操將大軍駐扎在荊州襄陽一帶，派人到東吳下戰書，威脅孫權投降。徐燕孫在畫幅左側畫孫權，右邊是曹操派來的下戰書的小兵。小兵的神態是一種不屑，左手拿著戰書，右手指著戰書，一臉傲氣。徐燕孫通過對小兵的刻畫，表現他的主人是如何盛氣凌人和狂妄。徐燕孫的《三打祝家莊》是他連環畫的頂峰之作。1958年，這套連環畫重繪出版，收進人民美術出版社的長篇連環畫庫《水滸》中，成為人民美術出版社的經典之作。在《三打祝家莊》中，徐燕孫充分展示了他精熟的線描技法、駕馭連環畫的創作能力，是從近代人物繡像向現代連環畫發展的一部杰作。作品中，像黑白處理，互為襯托的方法，比比皆是。人物隨不同環境，描繪的方法也不同，如這本連環畫中，刀馬戰爭的場面多，也有抒情的表達方式，例如第九十二幅中，老者與石秀的交談就充滿了詩意。第一百一十一幅，描寫祝小三的醉態十分到位，而石秀在偷祝小三的白翎時又是那樣小心大膽。扈三娘的嫵媚瀟灑與周圍如狼似虎的軍士形成強烈對比。在表現戰爭場面時仍然注意周圍環境細節的真實與表達。

新中國連環畫奠基人之一姜維樸評價說：“縱觀徐燕孫的連環畫，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以豐厚淵博的藝術功力和嫻熟精湛的工筆藝術技巧，形成了自己的藝術特色，從而推動了剛剛起步的新連環畫藝術，使之跨上一個新的高度。”解放后，徐燕孫還參與籌建北京中國畫研究會，任副會長，兼中國美術家協會中國畫組組長。1957年，徐燕孫調任中國北京畫院副院長。同年，徐燕孫被錯劃為“右派”，并被開除公職。自此，他在家里偶爾為出版社畫些連環畫，生活日益艱難，多數親友與其斷絕往來，僅有少數學生，如任率英等悄悄看望。1961年，徐燕孫先生患腦溢血逝于北京。

三

啟功曾在《無雙譜》中題有：“繪事誰稱一代工？十年城北識徐公。胸藏丘壑江南少，眼底驪黃海內空。老去詩篇添綺語，平生豪氣托雕蟲。披圖喜見章侯法，取校任頤總不同。”這幅被啟功夸贊的“城北徐公”的《無雙譜》，就是徐燕孫的作品。《無雙譜》是一幅具有寫意風格的白描長卷作品。在這幅作品中，徐燕孫充分展示了他對線條的認識和把握能力，以簡約的筆觸突出人物動態。這幅作品在創作之時就受到周肇祥、吳鏡汀、啟功等人的高度評價。1937年，徐燕孫創作了《循環圖卷》，意為勸誡青年修德成仁。胡佩衡在跋語中說：“燕孫兄工畫人物，取法宋人，近三百年來無斯筆墨。此圖長三丈余，布置緊嚴，設色奇古，自成童以迄落魄，由改悔以致成名，繪聲繪色，并皆佳妙，仇尤輩不能專美于前也。”

徐燕孫是20世紀中國人物畫發展史上里程碑似的人物。他與一般工筆畫家不同的是，既能畫線條細如蠶絲的工筆畫，又能畫線條生動的寫意畫。徐燕孫注重傳統，他遍臨唐代的閻立本，宋代的蘇漢臣、馬遠、夏圭，明代的仇英、唐寅等歷代名家作品，吸收了傳統筆墨技法。徐燕孫善于表現人物的不同動態和神情，這在他的作品中多有體現，在他的連環畫作品中也可以明顯看到。他用色淡雅，仕女婀娜多姿，英雄則充滿陽剛之氣。他善于在眾多人物之間穿插綠水青山、祥云瑞石、寶樹珍花，以中國的傳統詩意表達方式營造中國百姓喜愛的仙境。徐燕孫塑造的人物大多取材于民間神話傳說、歷史題材、宗教佛道人物，也善繪仕女人物。他的作品內容和形式都受到人民群眾的喜愛。徐燕孫作為傳統人物畫的領軍人物，不僅懂得承繼傳統的重要，同時注重守法出新。他畫傳統工筆人物，同時也喜愛西畫，藏有全套《列賓畫集》。他的畫作中，經常可以看到創新的印記。如古代仕女畫，一般是笑不露齒，他則專門畫過一幅“露齒照鏡”的仕女畫。他曾題畫說：“以古法寫新意，時士每加非笑，而醉心外族文明者，更昧本橫議，妄肆讕言，侈談創作，有志之士，得毋痛心耶！”這是他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徐燕孫常用印多達六十余個，其中經常用的閑章有“城北徐公”、“吞吐大荒”、“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天下英雄惟使君”。這四方閑章體現了徐燕孫的性格，也是他對自己藝術個性充滿自信的表達。徐燕孫善于表現宏大場面和復雜的情節。他對于描繪對象的神態、歷史上的衣冠車馬樣式有深入的學習和了解。新中國成立后，他在歷史題材的開拓方面有自己獨到的思考，代表作有《屈原》《兵車行》《按樂圖》《隆中三顧圖》等，這些作品人物形象精到灑脫，背景豐富而不與主題沖突。他的好友厲南溪在《霜紅樓畫》序中評價徐燕孫說：“霜紅之畫，余所深愛，亦所深知其人物之妙，妙在取材精而傳神足，考證博而蘊藏深；至于筆墨之雋雅，氣局之大方，一洗清代柔蘼舊染，力振頹風。”他還說，徐燕孫作畫“隨興點染，揮灑自如，拈題布局，若探囊取物，亦從不起稿……余當論所作，工者如春蠶吐絲，寫意如風卷層浪，蓋亦出自目觀耳”！徐燕孫通過自己的藝術實踐和教學，極大地推動了20世紀中國人物畫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