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到塵世（組詩）

楊美宇

咖啡館

是一個逗號，朗誦中的一次喘息

像黃昏，停頓的落日

掛在樹梢

氣息里沉浮一段時光

不加糖，甜，已不是最佳口感

不放奶，盡量多地貼近原味

豆兒磨碎了，芳香才濃

不急，慢慢呷

黃墻紅頂綠色的雨搭

鐵路局的舊宅，猶太工程師的家

推開厚重的木門，他陷在客廳沙發(fā)里

“你是誰？”

這個大鼻子男人轉(zhuǎn)身問我

“是杯里的泡沫

從地下抽出的水，又將回到地下”

彩色玻璃窗擋住日影

仿佛日子從不曾輪轉(zhuǎn)

窗臺上的舊巴揚（手風琴）

綠身，黑白鍵鈕

一雙柔嫩的小手按下去

白樺林里，樹葉舞姿翩翩

“我是否可以在這里住上一段

把這個小女孩重新養(yǎng)大？”

到花園里去

郵筒綠的木柵欄

盤桓的牽牛花的藍朵

收了喇叭

連手掌樣的葡萄葉都握緊了拳頭

時光睡了

睡在五月丁香的花蕊里

睡在八月沙果的果核里

睡在十二月的風雪里

“他將在一個漫長的夢中醒來

重新辨認一切”

靜靜地，還是回到咖啡的香氣里吧

坐在老屋咖啡館里

等待一個年輕人推門而入

立 秋

去年的葫蘆站在窗臺上

剝?nèi)ゾG衣，也蒸掉了水分

像三個曬陽的老翁

一只銅喇叭

腰身細長，涂滿銹跡

風兀自從它身邊經(jīng)過

可它已吹不響愛情

陽光在這些喑啞的事物上

流水樣起伏

漸漸生出羽毛

我們坐在沙發(fā)上

仿佛伸一伸腳就能勾住窗外的田園

勾住一棵向日葵的青春

——它在眾鳥的歡唱中

昂著頭，打算瘋到

碧藍碧藍的天上去

今日立秋

云，正在消散

莊稼和花朵將會遁入更深的藍里

并慢慢被雪覆蓋

2015.8.10

你要到塵世

你要到塵世

要呼吸翻卷的風

沐浴雷霆

要有耐心等待霧霾漸漸消散

草從板結(jié)的土里鉆出來

成為綠茵

當你把手伸向光禿的欄桿

帶著慈悲

花朵就會開放

當你凝神

四季才能溫柔地輪轉(zhuǎn)

到塵世，活著

愛一切

2015.9.8

用一首詩打開世界

進入詩，沿詞語的山坡，氣喘吁吁

“但是美，也寧靜”

停下來，喝一口水，虛構(gòu)的山泉

就像我們的詩句

我們不斷地上山下山

把山頂?shù)撵F嵐帶下來 換成

茅屋上的炊煙

又讓干枯的柴草長出枝葉

一點點綠透整面山坡

“你在哪兒？”

“我不確定。像雨絲，來自海上的強風

在閃電中穿梭，傾斜的珠簾

落到塵世，又浸入泥土……”

誰能收集這雷霆中散落的形象

并給她定義？

是零，走向無窮大，又歸于零

是具體的血肉，又可能抽象成一縷風

好吧。咬住唇齒，不再說話。語言太容易流失

像心，像血液

你愿保存一塊深入骨髓的藍，秘密地

如同你一直暗戀一對燕子：

它們在你的檐下筑巢，撫育幼崽

一個伏在窩里，一個站在不遠處的電線上

在偶爾的風聲里交換眼神

又各自睡去

2015.9.8

裸泳者

他們不可能成為魚

他們只是想有片刻

魚的模樣

跳躍在波紋里

像魚一樣吹出海的泡沫

像魚一樣在浪花里磨亮肌膚

他們終要上岸

如同行旅者回歸破舊的茅屋

像儀式，他們倒伏于沙灘

皮膚吸滿太陽的金光

赤熱的身體和沙子一樣干爽

其實，他們都來自冰雪的故鄉(xiāng)

這熱帶的風難道

真能吹干骨髓里的冷？

陽光散盡

裸泳者會重新穿起

粗糙的舊衣

投身于闊大的暮色